之后又有兩道身形,從大淵王朝境內那座鬼城內化虹御風而來,是鐘魁和那個自稱姑蘇的鬼仙庾謹,陳平安只得再次介紹起青同的身份,不過略去了鎮妖樓和青同的境界一事,不是信不過鐘魁,而是信不過那個看上去油膩的胖子,一個差點比大驪宋氏更早完成一洲即一國壯舉的帝王雄主,史書上所謂的“丈夫持白刃,斬落百萬頭”,可不是什么溢美之詞。
鐘魁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點點頭。
鐘魁偷偷豎起大拇指。
陳平安也朝鐘魁豎起大拇指。
相逢莫逆于心,只在不言中。
都不差。
因為兩個朋友,就像一個負責開辟道路,一個則負責幫忙護道。
陳平安也親眼見識到了鐘魁在鬼道一途的某種“無敵之姿”。開路不易,護道更難。
整個桐葉洲西北地界,鐘魁幾乎是全憑自己,就以一種類似白也當初在扶搖洲“劍化萬千”的壯觀手段,一人身形道化在無數條路上,幫著無數鬼物陰靈指引前行方向,同時抵擋天地間的罡風,強行壓制沿途仙府練氣士與各路山水神靈,對孤魂野鬼的先天壓制,護送他們走入一一扇扇通往冥府的大門內,那絕對是飛升境修士都無法做成的壯舉。與此同時,鐘魁還親自走了一趟黃泉路,無需他覲見酆都那一尊尊“府君”,就直接下達了一道道法旨,嚴令道路之上的冥府胥吏、鬼差和數量眾多的牛頭馬面,不得擅自鞭笞任何一位入境鬼物,關鍵是整座地位超然、甚至可以無視文廟、白玉京禮儀規矩、道尊法旨的酆都,好像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都等于是默認了鐘魁的僭越之舉。
所以在新舊交替的這個深夜,對于整個桐葉洲的修道之人,三座儒家書院,各國帝王將相,還有山水神靈,可能都會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其實在鐘魁動身時,連帶著胖子庾謹,也跟著跑了一趟遠門,以至于庾謹的一身天地靈氣,都消耗殆盡了。
對鬼仙庾謹來說,算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護道。
等到返回那座空落落再無一頭孤魂野鬼的破敗鬼城內,胖子累癱在地,談不上有多少成就感,也難得沒有跟鐘魁喊冤叫苦。
一個精疲力盡的胖子,躺在地上,只說了一句肺腑之言,略帶自嘲道:“沒想過我這輩子,除了殺人,還會做這種事情。”
被鐘魁帶來仙都山的胖子,來時路上還在那邊絮絮叨叨,埋怨鐘魁不曉得心疼人,就是頭拉磨的驢,這么使喚,都給累死了。
只是等到庾謹來到景星峰,只覺得不虛此行,頓時眼睛一亮,因為瞧見了那位一身碧綠法袍的漂亮女子。
胖子有點由衷佩服陳平安了,黃庭,葉蕓蕓,再加上那個關系說不清道不明的大泉女帝陛下,個個都是大美人。
沾花惹草,太不像話。
趁著陳平安跟鐘魁在那兒閑聊,胖子屁顛屁顛挪步走向那位仙子姐姐,“小生姓庾,名姑蘇,與陳山主是莫逆之交,不知姑娘除了道號‘青同’,姓甚名甚,祖籍何地,如今家住何方,可有師門山頭,小生最喜游山玩水,愿意與青同姐姐,在觀禮結束后一同下山,順便見一見長輩。”
青同其實不太愿意搭理這頭鬼仙。
因為庾謹之前跟著鐘魁在桐葉洲瞎逛蕩,青同是掃過這對主仆幾眼的,對庾謹十分知根知底。
至于被這個胖子誤認為是女修,青同倒是沒什么芥蒂。
庾謹微笑道:“小生不才,只是恰好對詩詞一道,還算有幾分心得體會,比如瞧見了姑娘,美若畫卷,恰似一位桐蔭仕女小立明月中,便有‘風過梧葉綠生涼’一語,有感而發……說出來怕嚇到姑娘,實不相瞞,小生其實是鬼物了,只是姑娘莫要對此傷感,小生在世時,曾經作詩數萬首,如今改弦易轍,轉入詩余詞道了,一看姑娘雅致,就是精于此道的林下人物,例如小生最近填詞,有那溶溶月,淡淡風,柳絮傍梨花。只是總感覺此語中的這個傍字,意猶未盡,似乎難稱最佳,姑娘以為然?若是換成拂字,清風拂面之拂,會不會更好些?如果再換成攙扶之扶,是不是余味最長?”
青同被煩得不行,只得以心聲嗤笑一句:“庾謹,你那些不堪入目的打油詩,我還是看過一些的,要說謀朝篡位,帶兵打仗,你是世間第一流的人物,可要說這種作詩填詞的勾當,你好像連末流都算不上。”
庾謹眼神哀怨,斜瞥一眼陳平安,悻悻然道:“某人真是與青同姑娘交情不淺,什么都往外說。”
崔東山開口問道:“先生,不如先去密雪峰休息,到了慶典前半個時辰,我再讓小米粒通知先生?”
小米粒深呼吸一口氣,使勁點頭,攥緊手中行山杖和金扁擔,重任在肩,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