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谷信得過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信得過一個肯死守城頭的末代隱官。
王霽自嘲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豐谷笑道:“不能這么說,切莫如此想。”
張豐谷猶豫了一下,試探性說道:“王供奉,以后神篆峰祖師堂議事,能不能少罵幾句姜尚真。”
王霽聽著這句沒頭沒腦的提醒,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作為老宗主荀淵一個輩分的玉圭宗老祖師,張豐谷要比王霽知道更多內幕。
多年之前,還是擔任九弈峰峰主的劍修韋瀅,就曾經找到過老宗主荀淵,建議玉圭宗領銜,聚攏起一撥桐葉洲劍修,學那北俱蘆洲,趕赴劍氣長城,長久以往,燕子銜泥一般,用一個最笨的法子,最終為整個桐葉洲贏得一份數量可觀的劍道氣運。而作為領頭人的玉圭宗,說不定就有機會出現一位飛升境……劍修!
當時作為荀淵師弟的張豐谷,恰好在場,但是荀淵沒有答應,又不給出個說法,只說此事再議,而所謂的再議,事實上就是荀淵再不提及。
這讓韋瀅極為費解。不至于心生怨氣,但是失落總是難免的。
等到張豐谷也去私下詢問,師兄荀淵還是沒有給出理由。
最終事實證明,荀淵和韋瀅都是對的,同時又都是錯的。
對于整個桐葉洲來說,韋瀅對荀淵錯,但是對于玉圭宗而言,則是韋瀅錯荀淵對。
因為一旦玉圭宗與劍氣長城牽連過深,表現得太過矚目,之后那場妖族大軍的圍山一役,可能至少會多出一位舊王座大妖,例如緋妃,或是搬山老祖袁首,甚至會再加上一個切韻,蠻荒天下的甲子帳,可能直接就會不計代價,哪怕拖延進攻寶瓶洲的腳步,也要推平掉玉圭宗諸峰,作為一種殺雞儆猴的手段,與浩然天下表明姿態,敢與劍氣長城為伍者,就是這個下場。
不過張豐谷確定一事,正是從那一天起,師兄荀淵就認可了韋瀅,開始真正為韋瀅謀劃未來宗主一事,秘密為其鋪路。
甚至某種意義上,打破傳統,讓不是九弈峰峰主出身的姜尚真,擔任玉圭宗下任宗主,而讓韋瀅去往寶瓶洲,繼任真境宗宗主。
等于是雙方調換了位置,荀淵明擺著是做好了那個最壞的準備,讓姜尚真死守祖山神篆峰,死了就死了,也要讓韋瀅和真境宗,將玉圭宗香火傳承下去。
這就是說,從一開始,荀淵就先是將姜尚真當做了韋瀅擔任宗主的攔路石,外放到寶瓶洲,類似一次封王就藩,結果等到大戰在即,就轉過頭來,如同再讓太子殿下遠離京城,遠離形勢險峻、無路可退的是非之地,讓那位“藩王”入京。
姜尚真不清楚老宗主荀淵的這樁謀劃嗎?
肯定很清楚,心知肚明。
有怨懟嗎?
毫無怨言。
所以張豐谷看待姜尚真,懷揣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心態。
因為就算是玉圭宗本身,絕大多數祖師堂有椅子的修士,至今依舊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好像姜尚真也根本不希望任何人察覺這個真相,樂得繼續被人大罵不已。姜尚真可從來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主,作為手握云窟福地的姜氏家主,雙手沾滿了鮮血,哪怕單純以修士來說,經常出門遠游的姜尚真,若論私德,姜尚真可以被指摘的地方,確實太多了。大概這就屬于私德有虧,不缺半點大義,所以姜尚真才能問心無愧?問心無愧,不是一己之私,什么外人謾罵,我自巋然不動,那不叫問心無愧,這種人年紀越大,臉皮越厚,那叫老而不死是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