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于當年的學塾蒙童來說,可能對于那個每天風風火火的紅衣小姑娘,如今每每想起那個肯定是最后一個踩點到學塾、又是第一個飛奔離開學塾的同齡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分心理陰影……
關鍵是這個小姑娘每天獨來獨往,在上學放學路上,挎著小書包,都會蹦蹦跳跳,呼呼喝喝的,偶然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在練武學拳呢。
李槐都不用去說了。即便是同樣出身福祿街的趙繇,小時候剛去學塾那會兒,因為不小心欺負了一個羊角辮小姑娘,也曾被李寶瓶拿著樹枝追著一路打回家門口,結果趙家長輩問她,為什么要動手呢。紅棉襖小姑娘回了一句,好好跟他講道理不管用啊,不認錯,還嘴上服氣心不服的,騙不了我。都是街坊鄰居,又是孩子之間的打鬧,趙家長輩也沒法子說什么,私底下都沒敢說讓趙繇自己打回去,還真打不過那個打小就喜歡翻墻的小姑娘。然后等到第二天趙繇下課回家,孩子可憐巴巴的,渾身都是腳印,原來放學路上,趙繇雖然已經故意彎來繞去,精心挑選了一條回家路線,仍是被紅棉襖小姑娘守株待兔,恰好逮了個正著,跳起來就是一通飛踹,喜歡告狀是吧。我不動手,動腳總行了吧。可事實上,為了能夠保證只動腳不動手,小姑娘撞到墻壁上好幾次,最后還崴腳了,她仍是堅持要“陪著趙繇一起回家”,結果第二天趙繇剛出門,就發現李寶瓶蹲外邊堵門了,孩子又怕又委屈,一下子就悲從中來,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嚎啕大哭起來,一瘸一拐的小姑娘走到他身邊,問他認不認錯,滿臉鼻涕眼淚的趙繇,仍是不愿認錯,只是突然開始滿地打滾。沒出息,打不過就搬救兵唄。紅棉襖小姑娘就轉身走了,肩頭一高一低走出去十幾步后,突然停步,轉頭看著那個坐在地上已經停下哭聲的同齡人,用眼神示意對方,等著,到了學塾附近,咱倆再一較高下。
趙繇尚且如此,林守一和董水井他們這撥人就更別提了,想多了,恐怕都要掬一把辛酸淚。
所以曾經的小鎮學塾,經常是先生在那邊授課,紅棉襖小姑娘先是手心挨了板子,然后被罰站在學塾最后邊,或是學塾窗外,偷偷金雞獨立,雙臂環胸,生悶氣。
老秀才喝過了差不多半壺酒,就已經滿臉通紅,起身笑道:“得回了,還有一大堆事務等著呢。”
崔東山難得沒有掰扯什么,真不是老秀才矯情,忙是真忙,天下事務一肩挑,不是什么玩笑話。
當然不是可以忙里偷閑片刻,但是一些個文廟決策,可能只是快慢片刻之別,在蠻荒天下那邊呈現出來的最終結果,就是云泥之別的差異。
屋內眾人都站起身,跟著老秀才來到屋外,老秀才本想跨過門檻,就一步縮地山河徑直返回功德林,只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宅子大門外邊,再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密雪峰一座崖畔涼亭那邊,老秀才這才停下腳步,只是抬頭看了眼匾額,老人便不再拾級而上走入那座視野開闊的拿云亭,看著陳平安他們幾個,笑道:“別送了,都回吧。”
老人一年一年老,少年卻難再年少。
老秀才看著他們,既自豪且得意,又難免有幾分傷感,既想要自家晚輩能夠跟著書上道理一起長大,又不愿孩子們早早長大,只是這種極為矛盾的心思,大概只有等到為人父為人師了,才能真正體會幾分。老人強忍著把一肚子言語都放在肚子里邊,就只是笑道:“以后有機會,你們一起去文廟功德林做客,有想要看的哪些書,事先列好書單,都不成問題。”
陳平安帶頭作揖拜別。
老秀才笑著點點頭,一步跨洲重返文廟。
天上皎皎明月光,人間匆匆少年郎,腳步最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