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童子神采奕奕,說道“我作為外門雜役子弟,可也是落魄山的一份子,理當略盡綿薄之力,就想著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夜以繼日,給隱官老祖和落魄山霽色峰祖師堂諸多大佬,編訂一部考據詳實、詞藻華美、精彩紛呈的年譜”
山下文人和山上門派,都有編訂年譜的習慣,前者多是后人記載家族先賢的生平事跡,圍繞譜主展開,以年月為經緯主干,后者也類似,不過范圍更廣,按照約定俗稱的規矩,頂尖宗門,可以記錄所有上五境修士的履歷,一般宗門和較大的仙府只記錄金丹修士,一般門派,就記錄洞府境在內的中五境練氣士,總之都是有一定門檻的。
落魄山當然早就可以做此事,之所以一直沒有動筆,大概還是山主自己不提,所有人就跟著假裝沒這回事了。
執筆人,有點類似山下王朝的史官、起居郎,往往是一個門派里掌律一脈的修士職掌此事。
陳平安也不說話,低頭開始掏袖子。
先歸還拳譜,再來跟你算賬。
先前在騎龍巷木凳那邊,咱倆就有一筆舊賬要算。
白發童子趕忙雙手攥住隱官老祖的胳膊,“別這樣別這樣,編訂年譜一事又不著急,隱官老祖不用這么著急送我空白冊子。”
陳平安剛打算起身,白發童子拿起一只被隱官老祖整齊擱放在雙方中間的布鞋,仔細瞧了瞧,“好手藝,看得出來,很用心。”
陳平安拿回鞋子重新放回原位,好像改了主意,說道“編訂年譜,在山上不是小事,下次我在霽色峰祖師堂議事,將此事納入議程,如果無人提出異議,就由你來負責編訂。”
白發童子開始得寸進尺,試探性問道“編訂落魄山年譜,我能不能署名啊”
陳平安又開始掏袖子。
白發童子一拍石橋,沉聲道“罷了罷了,做好事不留名。”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說道“由你來編訂山門年譜沒問題,我只有兩個要求,一個是文字推重樸實,措辭簡約,事跡求實,不許花俏,尤其不可文過飾非,也不必為尊者諱。第二個要求,就是從我十四歲起,開始編訂年譜作為序篇,在那之前的事情,你就不要寫了,也沒什么可寫的。”
白發童子小雞啄米,雙手互搓,打算大展宏圖了,有了這筆功勞,當個舵主啥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陳平安沉默片刻,笑道“你要是自己不提這茬,我其實是會主動提醒你的,可以年譜署名。”
白發童子懊惱不已,雙手撓頭,“是我畫蛇添足了,小覷了隱官老祖的胸襟,怪我,怨不得隱官老祖的小肚雞腸。”
陳平安提醒道“你再這副鳥樣,就真別想署名了。”
白發童子立即收斂神色,挺直腰桿,轉頭看了眼西邊大山,好奇問道“那座真珠山,只是用了一顆金精銅錢就買下了”
陳平安點頭道“你是因為境界高,才看得出其中玄妙,最早那會兒,誰樂意花這冤枉錢,買下個什么都沒有的小山包。”
白發童子問道“隱官老祖是暗中得了高人指點”
陳平安搖頭道“我當時就是覺得一座落魄山跟一座真珠山,聽上去是差不多的。”
“再就是真珠山距離小鎮最近,最容易被小鎮那邊看見,而且想要入山,真珠山就是必經之地,我就想借這個機會,用一種不需要大嗓門說話的方式,默默告訴整座小鎮,泥瓶巷的陳平安,如今有錢了,你們開心還是不開心,不管在意還是不在意,都得承認這個板上釘釘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