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下神色認真,靜待下文。
陳平安突然改變主意,笑道“這句話等會兒再說,得關起門來說。”
浩然天下,中土大端王朝,女子武神裴杯,弟子有曹慈,還有馬癯仙在內的三位嫡傳。
青冥天下,被尊稱為“林師”的林江仙,除了自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武學第一人,聽說在教拳一事上,也極有功力。
而落魄山這邊,陳平安和裴錢,也有師徒兩止境。
但是落魄山還有朱斂。
有如今身在五彩天下的鄭大風。
猶有種秋,魏羨,盧白象。年輕一輩,還有岑鴛機,元寶,元來,周俊臣。
至于蠻荒天下,由于大修士過于蠻橫,純粹武夫一直不成氣候,即使得以躋身止境,要么淪為附庸,要么就被修士打死,幾乎無一宗師,能夠在蠻荒天下稱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立門戶,屹立不倒。
故而幾座天下,就悄然形成了“拳分三脈”格局的雛形。
趙樹下到底還是耿直,下意識又改口更換稱呼了,說道“陳先生,關于未來武學成就,朱先生早年與我說過些預測,他說我這輩子,如果不是遇到陳先生,極有可能跟裴師姐差三境,我覺得這應該就是事實了。”
原來朱斂確實曾經與趙樹下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實在話,如果你不曾遇到山主,可能你一輩子習武再勤勉,運氣好,在江湖上沒有被人打死,就是個六境,成為一個小國的頂尖高手,在一座水塘大小的江湖里邊呼風喚雨,算是最好的結果了。等到你進了落魄山學拳,無異于天地大開,你就有希望躋身金身境,還可以奢望,當然只是奢望一下第八境,真氣羽化,能夠學那練氣士覆地遠游。如果哪天,你僥幸成為了我們山主的親傳弟子,那你這輩子就有希望躋身九境,雖然是山巔境,也還只是站在人間武夫山巔,依舊只能乖乖伸長脖子,仰頭看天。
陳平安笑道“老廚子就是個遠游境,懂個屁,看人不準的。”
一個雙手負后的佝僂老人,走在小路上,剛要岔入竹樓這邊,咳嗽幾聲,只得原路折返,不去自討沒趣了。
趙樹下聽到那邊的咳嗽聲,頓時無比尷尬,他對朱斂是極為尊敬的。
陳平安繼續說道“在竹樓這邊,先幫你打好底子,之后我要去鄆州那邊,在一個叫嚴州府遂安縣的地方,當個學塾先生,你到時候就跟我一起去那邊,就在那邊落腳,我會隨時指點你的修行。”
作為白鵠江上游的鐵券河,神祠名為積香廟,類似紫陽府的家廟,河神名為高釀,文官老儒士模樣的,不過卻是個一等一的“妙人”。而鐵券河數百里水域,如今都已經劃撥給白鵠江水府,大驪朝廷禮部,披云山北岳山君府,和黃庭國朝廷,都已分別錄檔,因此那位被山上仙師譽為“美人蕉”的白鵠江水神娘娘,因為兼并了鐵券河,蕭鸞得以順勢提升神位一級,已經與寒食江水神品秩相當。
而調離鐵券河的高釀也官升一級,因為鄆州那邊多出了一條大驪封正的大河,高釀得以建廟,重塑金身神像,關鍵是作為源頭的浯溪,藏著一座大驪朝廷前不久剛剛發現的古蜀龍宮遺址,小溪與龍須河差不多,都建造有一座差不多規制的石拱橋,名為萬年橋,當然不曾懸掛古劍就是了。據說遂安縣那邊,每逢久旱不雨,就有那老人上山喊雨的習俗。
陳平安掏出鑰匙打開二樓竹門,轉身坐在地上,脫下布鞋。
趙樹下坐在一旁,照做。
光腳坐在門口的陳平安,緩緩卷起袖管,說道“最早在這里教拳的崔前輩,是止境神到一層的巔峰,并且還曾等于一只腳跨入了十一境。你師姐,何時躋身神到,我不敢說,但是躋身歸真一層,相信不會太久。至于我自己,想要神到,當然很不容易,但是還不至于說是奢望。”
陳平安抬起手,伸出四根手指,“老話總說事不過三,既說有些事不宜接連發生四次,也說事情可一而再再而三,難到四。如果說我對你期望不高,那肯定是騙人的話,你可以傻乎乎相信,但我自己都說不出口。我當然希望能夠在此學拳的趙樹下,有朝一日,能夠繼崔誠、陳平安和裴錢之后的第四位止境武夫,如此一來,竹樓武夫,皆是止境。”
陳平安轉頭望向趙樹下,微笑道“所以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你了。”
趙樹下挺直腰桿,身體緊繃,其實早已頭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