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反正當年為難她的那撥練氣士,也沒剩下幾個了。
陳平安說道“不要跟這個世界達成和解,每一次所謂的和解,是自欺欺人,就是委屈,委屈永遠是委屈,不會減少絲毫的。”
“只說我自己的一點見解,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悄悄拆解這個世界,首先就得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解很多人會什么會說那樣的話,做那樣的事。其實這一點,酡顏夫人做得比以前好多了。貧時靠狠窮靠忍,至于等到下下人翻身變成上上人,會不會變本加厲報復這個世界,到底是一門心思報復曾經的惡意,還是報答當年的某些善意,或者兩者兼有,人各有志吧,都可以理解。”
說到這里,陳平安笑道“與我關系親近與否,能否稱之為朋友,你其實不必用丟幾瓣橘子皮來試探,要不是暖樹需要收拾屋子,而且暖樹絕對不會讓我代勞,我才懶得管你。”
酡顏夫人赧顏一笑,“隱官大人,是我畫蛇添足了。”
陳平安說道“齊廷濟有自己的野心,而且很大,他還是一個極端追求思路縝密、行事嚴謹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個有強迫癥的,有潔癖,只是他一直隱藏很好,以前在劍氣長城管著一個家族,環境逼仄,由不得他流露天性,舒展手腳,如今變成了宗門,在南婆娑洲一家獨大,所以這個特點會逐漸擴大、顯露出來,何況你在齊廷濟眼中,是有個標價的,這句話說得很難聽,而且也有背后說人是非的嫌疑,但我不希望龍象劍宗,將來因為你,因為某件事,導致陸芝跟齊廷濟翻臉,大好局面,付諸流水。不管別人怎么看,只說我,在某種意義上,是將婆娑洲的龍象劍宗和桐葉洲的青萍劍宗,都視為劍氣長城的香火延續。”
“陸芝有自己的劍道追求,分心與人問劍,非她所愿,她不喜歡想太多,出手太重,容易不留余地。浩然天下從來委屈不了陸芝,但是陸芝就你這么個朋友,她一旦為你遞劍,只會更重。文廟的規矩,陸芝是不太在意的,但是以后百年內,文廟約束大修士,只會越來越嚴格。這不是在危言聳聽,就像我自己,因為某件謀劃,先前就做好了上下兩宗被文廟封山百年的心理準備,然后我自己還得被禮圣丟去跟劉叉作伴一甲子、百來年的樣子,每天練練劍釣釣魚。”
“邵云巖境界不夠,雖是劍仙,卻不擅長與人廝殺,況且他志不在劍道登頂,以前是,以后亦然。”
“要我說啊,我們邵劍仙才是活得很通透的人,醉后添杯不如無,渴時飲水甘如露。老來身健百無憂,且作人間長壽仙。就這么兩個道理,一個如何為人處世,一個為何上山修道,都被他徹底想明白了,真正做好了。所以邵云巖也不合適為你出頭。”
酡顏夫人聽得愈發迷糊,陳平安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陳平安說道“彎來繞去跟你說了這么一大通,說得簡單點,其實就一句話,你最終能夠依靠的,始終是你自己。”
敢情道理前后,正的反的,大的小的,都給你陳平安一個人說了去。
酡顏夫人聽到這里,只覺得心都涼了,又添了個天大委屈不是有你這么說理的
陳平安微笑道“我相信如今的梅凈,所以將來遇到事情,找宗主齊廷濟求助,未必討喜,讓陸芝出面解決,痛快是痛快,可畢竟很容易一發不可收拾,齊廷濟哪怕愿意幫忙收拾那個爛攤子,不找陸芝說什么,但是你肯定就要被穿小鞋了。所以你就要靠自己了,比如寫一封信寄給落魄山,跟我打聲招呼,保證隨叫隨到。”
這樣的口頭承諾,陳平安只給過兩位,摯友劉景龍,穗山神君周游,后者還是因為與自家先生的緣故,陳平安上次游歷穗山,留下一句“但憑差遣”的承諾。
陳平安笑道“即便我當時不在山中,或是甚至不在浩然天下,導致我無法第一時間趕到,我也會跟朱斂和崔東山事先打好招呼,將你的請求,作為上下兩宗的優先解決之事。放心,我一定會讓招惹你的人,或者宗門,知道什么叫自找麻煩。”
酡顏夫人怔怔出神,回過神后,默不作聲,她只是儀態萬方,與年輕隱官施了個萬福。
一襲青衫憑欄而立。
酡顏夫人趴在欄桿那邊,她無需任何妝容,天然嫵媚,自是梅花暈胭脂。
好像雙方不談正事,就沒什么可聊的了,一時間就有些沉默。
她突然轉過頭,問道“陳平安,今天與我談心,先取出彩色繩結,再報出我的真名,然后說出齊宗主、陸先生和邵云巖的各自心性,最后與我說明初衷,是不是也算一種對我的拆解”
“別把一件好事,一句好話,說得這么怪。”
“對了,陳平安,你前邊說的謀劃,到底是謀劃什么,后果這么嚴重”
“將已經被文廟赦免的仰止騙出再砍死,再等著被禮圣抓去功德林關禁閉。”
“”
遠幕峰與黃湖山相鄰,流云至此山如人緩緩登山再驟然奔襲下山,霎時間云海傾瀉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