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廊道這邊,暖樹和小米粒面面相覷,兩個小姑娘都是輕輕嘆了口氣,不說什么了。
其實比起小時候的裴錢,趙樹下還要略好幾分。畢竟裴錢還會經常用木棍、竹片綁著胳膊和手指抄書。
陳平安站在路口默然站立片刻,走回廊道那邊坐著。暖樹在縫制布鞋,身邊擱放著一只針線笸籮,手指上戴著頂針,納鞋底既是體力活,也需要心靈手巧,分針引線,絲毫不差,小暖樹心靈手巧,神色專注,一手攥住鞋底,一手拽起針線,力道得均勻,布鞋才能輕便且結實,一雙好布鞋的千層底,沒那么容易縫好的。小米粒也跟暖樹姐姐預定了兩雙布鞋,本來是右護法想要直接預訂二十雙的,結果挨了暖樹姐姐輕輕一板栗,罷了罷了,看來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這個策略行不通哩。
陳平安跟她們約好了,每天這個時辰都可以來這邊耍。
暖樹跟小米粒是肯定必到的,陳靈均覺得跟兩個丫頭片子沒啥可聊的,經常坐一會兒就走。
最近陳靈均一直找那騎龍巷左護法談心,騎龍巷分舵,新設騎龍巷總護法一職,點卯勤快的朱衣童子順勢升遷,升官了。
裴錢每過一段時日就會寄信到霽色峰,按照老規矩,都會在信封上寫一句“右護法親啟,暖樹姐姐讀信和保存”。
所以朱衣童子從騎龍巷右護法升遷為總護法一事,就算是敲定了,小米粒在山門口那邊傳達這個喜訊的時候,香火小人兒先是雙手作出捧圣旨狀,然后神色肅穆,正了正衣襟,畢恭畢敬面朝南方,彎腰作揖拜謝三次。
而騎龍巷左護法,還能如何,繼續趴窩不動唄。
陳靈均一直對這家伙怒其不爭,也是個扶不起的憊懶貨色,自己都不想著升官,讓他景清大爺如何栽培、提攜
山上都是些瑣碎小事,不累人,就是最能消磨光陰,所以暖樹最近只要得閑,就會來這邊縫制布鞋,當是休歇了。
背竹箱,手持行山杖,曾是老爺帶起來的風氣。
如今一身青衫長褂,腳穿一雙千層底老布鞋,也是。
所以小米粒,陳靈均,還有仙尉道長,就都有想法了。
其實朱先生早就很喜歡穿布鞋,只是誰都沒在意。
畢竟裴錢在第一次得知老廚子曾經有個“貴公子”的綽號后,差點沒笑出眼淚來,小米粒要好一點,反正那幾天,只是圍著老廚子轉,也不說什么,就是使勁瞧。暖樹可能算是最善解人意的一個了,在屋內聽到裴錢捧腹大笑說著“貴公子”“謫仙人”之類的說法,小米粒已經在床上笑得打滾,暖樹就只是眨了眨眼睛,抿起嘴唇,沒有笑出聲。
小米粒大搖大擺去詢問老廚子要不要一雙布鞋的時候,才進大門就開始嚷嚷,朱斂系著圍裙提著菜刀走出灶房,結果小米粒就那么低頭一瞧,是布鞋,再那么抬頭一看,有菜刀,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反正當時場面就挺尷尬的。
暖樹低頭輕輕咬掉線頭,好奇問道“老爺,那只折紙燕子是送人了嗎”
中土五岳,煙支山的那位女子山君,在功德林那邊,曾經送出一只折紙烏衣燕子,可以視為一位香火小人,只需要放在祖宅匾額或是房梁上邊,而且離著名山大岳越近越有靈氣。
陳平安笑著點頭,“很不舍得,送了心疼,只是送了也會心安。”
陳平安后仰躺去,雙手枕在腦袋下邊,翹起腿,笑著問道“暖樹,小米粒,你們說岑鴛機這么辛苦練拳,到底追求什么”
要說岑鴛機是居山修道,如此不知疲憊,好像還能理解幾分,從此仙凡有別,追求證道長生,哪怕修行小成,也可以延年益壽。
可是她每天這么練拳,夏去秋至,冬去春來,年復一年,風雨無阻,照理說總得有個想法和盼頭,可好像岑鴛機也沒有說一定要如何,好像練拳就只是練拳,連陳平安耐心這么好的人,甚至都會無聊到想要幫岑鴛機大致算一算,上山下山再上山,這些年到底走了多少步的拳樁。
暖樹想了想,輕聲道“朱先生說她是拳中有自我,裴錢說她是想要證明女子練拳也有大成就,陳靈均說她是,各有各的說法,我覺得岑姐姐可能就只是在做一件自己真心喜歡的事情吧,別人眼中的結果如何,好像不是那么重要,又可能這個過程就是最好的結果。”
陳平安點點頭,“有點明白了。”
小米粒原本趴在青竹廊道中,雙手托著腮幫數著崖外過路白云一二三,等到好人山主躺著,她就立即一個側翻,再旋轉半圈,一起仰面躺著,與好人山主有樣學樣,翹起腿一晃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