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最后補了一句,“這個比喻,不是我想出來的,是一個叫陸沉的人最早提出。”
高君若有所悟,自言自語道“究其根本,事理分陽陰,都需要有人替天行道,俞祖師曾經為我言說順逆,可能是當時我境界不夠的緣故,俞祖師沒有說得太過深遠,只是提及修行之人,證道長生,欲想與天地同壽,宗旨在逆,故而始終為天道所厭棄,我現在覺得先逆后順,倒轉陰陽,最終殊途同歸,天地生養我輩修行人,修行人得了道再反哺天地,循環往復,才可以稱之為修行極致。”
陳平安點點頭,果然能夠成為天下第一人,高君被冥冥之中的“天意”相中,不是沒有根源和理由的。
高君此時境界,處于一種看似“六神無主,心不在焉”、實則“與道相契”的可貴境地。
在俞祖師最后一次出關,即將遠游之前,高君曾經有一問,修道之人何謂得道。
俞真意當年掐劍訣,駕馭那把佩劍,破空而去,劍光沖天而起,一線斬開湖山派上空的云海。
再攤開手掌,俞真意讓她閉氣凝神定睛看,只見掌心紋路如山脈,山間霧靄升騰,幻化出一幅千里之外的市井畫卷。
人與山合,大道所指,仙山萬仞斬太虛。億兆生靈,山河如畫,千里秋毫掌中看。
陳平安不愿打攪高君這份坐忘狀態,等到她回過神,才開口笑問道“高掌門,是出身書香門第”
高君不知對方為何有此問,略懂幾分自嘲神色,搖頭笑道“我出身不算好,很早就上山習武了,而且讀書不多,湖山派藏書雖豐,冠絕四國,但是我自幼就不喜讀書,這輩子看過的書,精讀泛讀攏共加在一起,連同拳譜在內,可能還不到一百本。”
不比眼前這位青衫劍仙,高君只覺得對方修為,學識,胸襟,氣度,都當得起宗師與劍仙兩個稱呼。
一葉知秋,由此可見,那浩然天下,著實是讓人既敬畏、又令人倍感氣餒。
難道那陸臺的那個調侃,并非全是妄言只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機會確實要離開井底,出去看看,在那井口看天地。
然后高君不知為何,就發現對方臉色,有幾分悻悻然,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高掌門看書是有悟性的,難得,很難得。”
高君猶豫了一下,說道“陳劍仙方才說我們湖山派有十六位練氣士,但是據我所知,目前好像只有十四人在修行。”
陳平安笑道“直說也無妨,因為這兩位練氣士,對你們湖山派并無險惡用心,只是將此地當做了一處絕佳道場,想必他們亦有扶龍之意,所以高掌門可以繼續假裝不知,心里有數就是了。其中一人,如今就待在臂圣程元山身邊,他真名桓蔭,另外一人,真名黃尚,早就是一位道家的符箓修士了,他們兩個都是跟隨陸臺進入福地的桐葉洲外鄉人,我對他們之所以并不陌生,能夠一眼就認出,只因為曾經打過交道,而他們會在此隱姓埋名,估計是陸臺用來打發光陰的無聊之舉了,高掌門不必多想。”
言語既是人與人溝通的橋梁,人間多歧路,同樣來自言語。
遙想當年,在那飛鷹堡,年輕道士黃尚,讓陳平安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那把“三通寶、九疊篆”銅錢劍。
高君神色微變,因為俞祖師曾經留下一只錦囊,叮囑她將來結丹后,若能更進一步,可以收取兩人為嫡傳弟子,但是更多細節,俞祖師只字未提,而這兩人的名字,正好是“黃尚”與“桓蔭”,但是高君查遍湖山派檔案,都沒有查到兩人的記錄,她就誤以為是俞祖師未卜先知的一句仙家讖語,不曾想雙方早就身在湖山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