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妮有些體弱,醫生說經常曬曬陽光對她是有益的。但從小就生活在西歐的她,一直都不大習慣熱帶這熾烈的陽光。所以通常會在下午三點之后,才由夏洛蒂夫人陪著一起到總督府前面的這個小廣場來,把天鵝絨的坐墊和靠枕鋪在石椅上,沐浴著下午的陽光,看看街景或是讀讀書。
每次溫妮出來散步的時候,都是琳達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其實對于一只精力充沛到變態,活潑好動到氣人的梗犬類雪納瑞來說,文弱好靜的溫妮真不算是個合適的主人。所以琳達經常會憋得在總督府里直轉圈兒!或者干脆跳到溫妮的桌子上,隔著彩花玻璃窗望向下面在小廣場上瘋跑亂嚷的孩子們吠叫,叫上幾聲就扭頭看一眼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看書的溫妮,好像在提醒她——嘿!主人,游戲時間到啦!
當它終于看到溫妮在夏洛蒂夫人的幫助下開始慢條斯理地穿戴整理準備出門時,就會興奮得上躥下跳地圍著溫妮轉圈兒跑,還不時仰起臉來討好地沖溫妮拼命搖晃它那短得令人忍俊不禁的小尾巴。
悄悄西移的陽光,已經調皮地躲進石椅旁那株高大的彩虹雨樹的枝葉間,開始把斑斕柔和的光暈和色彩投影在溫妮白色的大檐遮陽帽,還有那條裙撐寬大的寶藍色絲綢長裙上。
琳達早就不知和那些興奮的孩子們追逐著瘋跑到哪兒去玩了。夏洛蒂夫人正坐在對面的石椅上低著頭認真地編織一條三色毛線披肩,溫妮把視線從手中那本攤開的《阿馬迪斯德高拉》上移開,仰起頭微微閉上眼睛,任樹梢間五彩斑斕的陽光柔和地灑滿她光潔的額頭和白皙的面頰,以舒緩一下長時間低頭看書引致的輕微暈眩感和眼睛的酸澀。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溫妮漸漸感覺到似乎有一道光帶著灼熱的溫度照射在自己的面頰上,甚至比樹梢間透射的陽光還要熾熱幾分!溫妮長長的睫毛開始不由自主地顫動著……終于,她睜開了眼睛……
小廣場西邊那株曇花樹旁的石椅上,坐著一個穿粗亞麻布水手短上衣的男人,溫妮臉上感覺到的灼熱,就是來自他那非常失禮地一直投向自己的目光。
溫妮是個純凈善良的女孩,她完全沒有那種厭貧敬富的膚淺心靈,也沒有任何被世俗熏染過的功利思維。可她的確在內心深處對那些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們感到不太適應。那些人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粗俗不堪,沒有任何教養的樣子。絲毫不懂一切人之與人間彼此保持尊重的最基本的社交禮節。
就像此刻這個男人,在樹梢間西斜的陽光刺目的光芒下,溫妮只在望向他時的匆匆一瞥間,看到他那被陽光鍍上了一層帶光暈金邊的高大輪廓,完全看不清他臉上的樣子。但僅從他的衣著和一直盯著一位小姐呆望的失禮舉止便可得知,他肯定也是令溫妮在內心里有輕度的反感甚至還有點懼怕的那種社會底層的人。更過分的是,那個人居然還在刺眼的陽光照射下露出一口白牙,沖溫妮莫名其妙地一笑……
溫妮總是習慣性淡淡蹙起的彎彎細眉現在蹙得更緊了。她躲閃地垂下眼瞼,略帶不快地輕輕對坐在對面石椅上還在認真編織披肩的夏洛蒂夫人說:“夏洛蒂媽媽,我有點倦,先回去了。請您在這里等琳達回來,就帶它回到府里去吧。”
“唔,好的,溫妮小姐。呀!不知不覺都坐到這時候了。您快回去吧,我在這兒等著琳達。”
雖然一直沒有回頭,但溫妮始終能感覺到,那道帶著溫度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著她。這令她更加不快,甚至有一絲淡淡的緊張和羞惱!于是稍微加快了腳步,一直走進了總督府大門才松了口氣。
這個看起來像個碼頭苦力的人真的很討厭!他只用了道無聲的目光,就把溫妮整個下午從《阿馬迪斯德高拉》那里獲得的好心情破壞怠盡了。
“羅賓,羅賓?羅賓!”
“……啊,啊?”
“咋啦你?直眉愣眼的!”
“沒……嗯,在想怎么找那騙子呢。”
“快走吧!老德克叫大伙去他那屋,好像有事兒……”
榮兵跟著切里走出了房間。
1715年2月6日,馬提尼克島的法蘭西堡,紅蜻蜓旅館二樓的一個房間里。
榮兵進來的時候,見除了小托尼其他人都在。老德克臉色看上去很不好,他清了清嗓子,用特有的粗獷低沉的聲音開口了:“梅里爾,咱們的錢少了嗎?”
梅里爾的臉瞬間變得煞白!他急忙掀開上衣,解下腰間系著的布卷,很緊張地一層層打開,把里面的錢當著大伙的面數了起來……接著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些錢放在一起。臉脹得通紅地大聲說:“德克先生,布包里面是19鎊;口袋里是2鎊9先令又13便士;總計是21英鎊9先令13便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便士也不少!”
老德克連忙擺擺手:“你別誤會。大家的錢沒少就最好。不是你的事兒,是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