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說最后一句的時候,元澈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陸昭卻忽然跪地:“圣天子英明神武,揮鞭江水,撥亂反正,隆國寧人。民女雖曾為前吳王室,如今卻是伏于王化大魏子民,怎會心有芥蒂?還望殿下體察。”
陸昭說這話的時候,坐在一旁草擬文書的魏鈺庭也不由得側目。殿下剛剛這句話問的極其險難。如今兩國和親已無必要,論陸氏的身份,是配不上有著出質功勛的五皇子,而五皇子正妃的位置,也要擇選更利于家國的功勛子女,抑或是他國公主。殿下這句話,應了便是對魏國心存二念,不應則是不識好歹了。
陸昭的答語小心謹慎,竟是避過了所有的陷阱,魏鈺庭不免慨然。
元澈亦微微一愣,然而這番回答依舊沒能讓元澈滿意,旋即繼續發難道:“若你不喜歡這門親事,亦可退婚。”
此時已至申時,殿外風雪更盛,透過窗隙,似是低聲哀訴。陸昭依舊跪的筆直,頷首垂眸,只是這一次她遲遲沒有說話。
殿內兩人正沉默時,外面的侍者來報:“五皇子想臨行前拜見太子。”
元澈抬了抬眉:“孤昨天已經為他踐行了。”然而看了看陸昭倏爾失色的雪頰,元澈乎頗有惡趣味地笑了笑,“也好,讓他進來,總也要問問他的意思。”
當年重華殿走水的事,元澈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年,元洸酒宴上喝多了,誤打誤撞進了重華殿,打翻了火燭引起了火災,之后便與這位小郡主交惡。二人雖有婚約,卻早已老死不相往來。如今若詔元洸入內對峙,必然會當面悔婚,陸昭面上更加難堪。
眼見侍者要去通傳,陸昭忽然喊了一聲殿下,語氣中似帶懇求之意。元澈略抬了抬手示意侍者暫且回來,然后讓陸昭起身說話。
陸昭施施然起身,遠山微蹙:“五殿下英靈彪炳,人中鳳麟,堪比王佐之才,可稱青云之器,引人承風向慕。這門婚事,陸昭并沒有不喜歡。但若因我家世之故,致使寶劍入匣,白璧蒙塵,亦非我所愿。既然殿下思慮深遠,為五殿下前途綢繆,陸昭亦樂見玉成。”
她的聲音在殿內裊裊回蕩,似一甌清水注入銀瓶,在寶器的封裝之下,克制而自持。又因這份克制而自持,讓他人腦海中漫生出無限她所承受的委屈。
元澈聽罷,先是不語,隨后冷笑了一聲,從案前起身,負手踱步至陸昭面前。
她身材細長,但頭頂的發髻也只到了元澈玉帶上三寸處。腰帶雖以層層帛帶束縛,卻依舊纖細。而楚楚宮腰卻不似尋常柔弱嬌軟,從雙足立處直至顱頂,腰盤與背脊恰似劍柄與劍身,千錘百煉,鑄成一副亢強青骨。而她手中小弩的扳機尾部,微微揚起似是早已在主人無意識下扣動,亦或是在其有意識下扣動。
元澈嘴角微揚,似有薄嫌之意,右手緩緩探至陸昭發間處。仿佛感受到她因驚懼、因羞赧而引發的顫抖,乃至于如寒風蝕骨般的痛恨,元澈拔下那支玉釵的時候,更加地緩慢。“個子沒長多高,言語上的功夫倒是更進益不少。既然向慕五殿下,何故將他送你的玉釵簪成這副模樣?且吳魏兩國,女子無論爵位,如未及笄,不可用釵。陸昭,你逾矩了。”
玉釵質地溫潤,釵頭的飛鴉昂首振翅,如望昭陽,翎毛豐盈細密,雕工精細入微。這是元洸母親的遺物,亦是今上當眾所賞,因此元澈有幸一觀。此時,玉鴉釵已穩穩落入元澈手中,而陸昭發髻絲毫不亂。
元澈將玉釵轉手丟給傳話的小侍:“你去外頭,把這個交給五殿下。說我身有要務,就不必見了,讓他動身啟程便是,待回京再設宴謝我。”
而后轉身,指著離自己不遠處地幾案,語氣頗有幾分頤指氣使,對陸昭道:“你,去那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