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平吳國仿佛是魏國百年來難得的一樁功德,連同上蒼亦感慨其武運之沛,連昭祥瑞。自正月以來,雪已連綿數日,原本吳宮內尚存的一絲青草顏色,也被隱去,徒留一片蒼茫。室內的香煙繚繞,紫帳低垂,隔絕出一片日暖春融。
身居內室,元澈亦能隱約聽見廊下傳來馮讓匆忙的腳步聲。果然外面的侍者通報,馮讓有要事上奏。元澈命人進來,馮讓卻怕寒氣濕重,侵擾太子貴體,先在侍女的引領下除去外面的大氅,方才入內。
元澈此時正在由司巾侍女篦發,坐在榻上,面朝一方銅鏡。從銅鏡內窺見了馮讓的身影,道:“免禮吧。何事?”
馮讓望了望那名梳頭的侍女,不敢言語。元澈無法,只先遣散了屋內的人,方才道:“你查到了些什么?”
馮讓應是,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予元澈。
元澈接過書信,并不急著拆開,而是信步從內室閣中取出前日陸昭所寫的退婚書,之后方用裁刀拆開信封。只見信上文字嚴整,仍是一手漂亮的館閣體,元澈登時變了臉色。
他先將兩封信上的“陸昭”二字細細比對,發現所書幾乎無差。又將密信中的“炸”字與退婚書的“炳”字的部首相對,筆法竟如出一轍。元澈呆了片晌,忽然揚手將信擲在地上,厲色問道:“這信從何處而來?又有何人經手?”
馮讓料到他有如此反應,只得先緩和說:“朱雀橋被炸當日,火藥廠經司曾收到臺城羽林衛的密函,火藥庫調遣用的魚符與函書具在,也算物證齊備。”
元澈似乎并不相信,反倒冷笑道:“她為人一向謹慎,那日答話皆滴水不漏,怎么如今證據樣樣齊全?”
馮讓便將后話補充:“末將不放心,便依那人言尋了羽林衛,只是那名羽林衛已經戰死,倒是和他當值的同儕說,那日他們一同在玄武門當值,會稽郡主陸昭從臺城出來,給了他這些東西,讓他傳令降幡炸橋。末將問為何她要炸朱雀橋,那人說,想是為著陸衍戰死的緣故。”
元澈聞至此處,早已面色雪白,然而依然強作鎮定道:“陸衍戰死的事情孤知道,已命人去查了,會還陸家一個公道。她心生怨懟,孤可以諒解。”
馮讓素知元澈對陸昭執著過甚,但仍舊把心中的話和盤托出:“恕末將直言,她原為吳國余孽,此戰又失去了最親近之人,心中自有怨恨。況且她又一向冷漠無情,早年間亦傷過殿下,何況今時今日?這一次她失了手,但若殿下留之縱之,難免釀成禍事。”
原本元澈覺得降幡和炸橋的是兩個人,如今看來卻是陸昭一人所為。或許真如馮讓所說,她第二次失了手,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娘子。
元澈直覺頭腦嗡嗡作響,思緒紛雜。他從奈何橋重回世間,不想讓她有任何閃失,但她卻如此憎惡自己么?回想至先前殿內種種,她淡然至極的語氣,乃至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縱是恭謹得無可挑剔,亦是冷漠得令人望而卻步。
“她現在所居何處?”
“回殿下,明日便是受降典禮,為了方便,吳國皇室的男丁都在吳宮西邊住著。女眷們不參加,因此還未從舊苑移出。但過兩日也要移宮了,畢竟五日后還有慶功宴。”馮讓道,“殿下放心,末將已安排了人手,看緊了她。”
元澈聽罷干笑了兩聲,道:“到時候讓她先回重華殿單獨住著,也不必看她太緊,讓你的人悄悄跟住了,干了些什么,見過什么人,統統報給孤。依我看,她這樣的性子,一次不成還會再尋機會,不是輕易罷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