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入,清晨的太陽躍出遙遠的地平,照亮了新鄭北門之外的蒼茫大平原,一輛奇特的軺車轔轔獨行,從新鄭北門緩緩地出來了。
這是韓國獨有而戰國之世已經很難見到的生鐵軺車,車身灰黑粗糙,毫無青銅軺車的典雅高貴,生鐵傘蓋粗壯憨樸,恍如一頂丑陋的鍋蓋扣著小小車廂。
韓國有天下最大的宜陽鐵山,韓人先祖節用奮發,便以生鐵替代本國稀缺的青銅造車,雖嫌粗樸,卻是韓國一時奮發之象征。
丑陋的鐵片傘蓋下挺身站著今日風采似乎不顯的公子韓非,頭戴一頂八寸白竹冠,身穿似藍非藍似黑非黑的一領粗麻大袍,與一側錦繡的韓王送行隊伍,太子韓宇送行隊伍成古今之別。
這般服飾,是最以節用聞名諸侯的韓昭侯的獨創,也是老韓國奮發歲月的痕跡之一。如今韓非此車此衣而來,煌煌朝陽之下,直是一個作古先人復活了。
也只有在此車此衣之上,才能夠一覽大韓昔日的風采與榮光,韓非入秦,乃是以使臣身份入秦,雖特立獨行,但只消入秦,一切無從緊要。
行人署上卿姚賈一直在前方引路,對于這等奇特的軺車,并不多言,神情未改,待北門郊亭之外韓王安等人的禮儀而畢,匯同太子韓宇之人,退向身后,看著那生鐵軺車不斷前進。
郊亭之側不遠處的后方道路上,流沙一行人亦是出現,眺望著目光,靜靜看著這一幕,銀發黑衣衛莊,神情仍是冷酷,單手駐劍,一言不發。
紫女與那青衫少年則是沒來由的心生傷感,他……曾是新鄭城內最風華絕代的年輕人,如今卻困局于生鐵軺車之內,粗布麻衣加身,美酒不存,美色不在,只身入秦。
紅衫少女亦是在列,手持赤練長劍,一邊極目而視哥哥的所在,一邊眉目迷離的看向那銀發黑衣之人,哥哥此行是為了韓國,父王是這般告訴自己的。
“他……終于離開新鄭了。”
白發紅袍,束冠侯爵之身,騎乘一匹須發皆白的駿馬之上,遠遠看著這一幕,一縷縷溫熱的陽光照耀身上,頓時方圓十丈區域內,冰晶顯化,冰霜凝結。
數年來,這個一直和自己作對的人,終于要離開新鄭了,終于要離開韓國了,接下來,自己要找回被自己丟失多年的榮耀與輝煌。
“流沙潰敗,如今的新鄭之內,宮內有娘娘,宮外有侯爺,夜幕將再次降臨韓國,哈哈,看來我的發財之日就快到了。”
其身側則是一位身材極為胖碩的男子,中年模樣,體態發福,衣衫盡皆錦繡,穿金戴銀而顯,無言的富貴之氣撲面而來,瞇著一雙小眼睛,看著九公子韓非的所在,低語輕笑。
“九弟,四哥敬你一杯。”
韓宇親至,踏步上前,看著諸夏列國這輛獨屬于韓國的生鐵軺車,心有所感,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對著身側的義子看了一眼,隨即一壺美酒與兩只碧玉酒樽而出。
無論如何,九弟入秦,使得韓國沒有陷入滅亡,此功,當得自己一杯。
“四哥!”
除卻王族的身份,他們身上都是流淌著同源的血脈,今日一別,怕是再無相見之機,自己走后,依照父王的手段,怕是血衣候等人要提拔了。
念及此,韓非心中不住的為之冷意而出,一顆心也逐漸的冰冷起來,從韓宇手中接過碧玉酒樽,輕嗅著美酒的醇香,貪婪的呼吸著,數息之后,一飲而盡,拋卻手中酒樽。
踏上生鐵軺車,對著御者輕喝一聲,那輛笨重的鐵車便是咣當嘎吱地啟動了,跟隨在前方秦使姚賈身后,向著秦國境內行去。
一道道目光落在那生鐵軺車之上,東方天際的一輪明日徐徐升起,那軺車的影子也是越拉越長,終于,不知在什么時候,軺車徹底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