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來,山東入秦名士十之八九為平民布衣。便說目前一班新銳,王綰、李斯、王翦、鄭國、姚賈、頓弱、以及數不清的實權大吏,哪個不是出身寒微的布衣之士?
如此一言以蔽之,誰個心頭不是冷風颼颼?更有甚者,韓非竟以人人不齒的嫪毐之亂比姚賈野心,非但寒眾人之心,猶傷秦王政顏面。
秦國朝野誰人不知,今王將嫪毐之亂視作國恥,還記載進了國史,韓非此舉,豈非存心使今王難堪?君受辱而臣不容,此乃千古君臣之道。
前趙國上大夫藺相如正是在秦昭襄王面前寧死捍衛趙王尊嚴而名揚天下,如今秦國大臣濟濟一堂而韓非如此發難,秦國大臣們焉能不一齊黑臉?
“韓子之言,大失風范!”
今日得秦王政邀請,亦是從城外藍田大營歸來的王翦神情沉重至極,雖一直以來,頗為老成持重,但論及此事,亦是挺身拍案。
“上將軍少安毋躁!”
整個廳殿內,先前的歡快笑語不存,只剩下一道道怒目相對,靜坐上首的秦王政感王翦之音,突然而起,打斷王翦的后續之音。
“先生入秦初謀,即顯錚錚本色,嬴政謹受教。”
隨即,緩步行至韓非案前,拱手深深一禮。
身著粗布麻衣的韓非不見秦王政發作,一時間,竟愣怔無語。
“今日大宴已罷,諸位各安各事,長史、御史代寡人禮送先生。”
值此之際,秦王政轉身看向殿內群臣,面上帶著輕輕的笑意,令群臣捉摸不透秦王政的心思。
“嬴政改日拜望先生!”
語落,秦王政轉身大踏步離去。
群臣默然,韓非默然,數息之后,一場自秦王政冠禮親政以來,前所未有的禮敬大才國宴,如此這般告結了,不多時,一道道滿懷希冀而來的秦廷諸臣離去,韓非亦是在長史李斯、御史張蒼的相迎下,離去。
同為儒家荀況門下的師兄弟三人,一路而出咸陽宮,車馬相隨,入驛館之內,長史李斯心緒如同亂麻,大殿之上,韓非鄙視布衣之言,已然令其心中難受無比。
回想著自己從一介楚國上蔡小吏行至如今地位,內心的源動力便是諸夏之內所謂的貴胄世俗之心,念及此,不禁更是憤憤酸楚。
然如今的自己畢竟已然算是秦廷中樞之臣,不得不盡國禮,只好勉強帶著笑臉周旋韓非,欲要今日師兄弟三人暢談。
“師弟,韓非不得已也,得罪了……。”
“罷了,罷了,韓非入秦,你與師弟同韓非同窗之誼盡矣!夫復何言?”
韓非亦是淡淡一笑,拱手對著李斯、張蒼一禮,說罷,轉身進了驛館深處,行入自己的院落,行入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了門。
但,李斯分明看見了韓非在轉身那一刻,其眼中陡然而生的熒熒淚光,心頭又是一陣怦怦大跳,思緒亂得沒了頭緒,同師弟相視一眼。
二人在驛館之內靜立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