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些課本,黑魔法分類,魔法生物傷害分級,剛才我還覺得那么討厭,帶著又那么重,現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們分手了。
還有格里芬教授也一樣,他就要離開了,我再也不能看見他了
想起這些,我忘了他給我的懲罰,忘了我挨的訓斥。
我們這群可憐的人
他穿上那套漂亮的鎖子甲,原來是為了紀念這最后一課
現在我明白了,班上那些常曠課的人為什么來坐在教室里。
這好像告訴我,他們也懊悔當初沒常到課堂上來。
他們像是用這種方式來感謝我們老師一年來忠誠的服務,來表示對就要失去的偉大老師的敬意。
我正想著這些的時候,忽然聽見老師叫我的名字。
輪到我背書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條出名難學的分詞用法語從頭到尾說出來,聲音響亮,口齒清楚,又沒有一點兒錯誤,那么任何代價我都愿意拿出來的。可是開頭幾個字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搖搖晃晃,心里挺難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我聽見格里芬教授對我說
“我也不責備你,小弗郎士,你自己一定夠難受的了,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這么想算了吧,時間有的是,明天再學也不遲。現在看看我們的結果吧。唉,總要把學習拖到明天,這正是阿爾薩斯人最大的不幸。現在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對我們說了怎么你們還自己說是法國人呢,你們連自己的語言都不會說,不會寫不過,可憐的小弗郎士,也并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我們大家都有許多地方應該責備自己呢。”
“你們的爹媽對你們的學習不夠關心。他們為了多賺一點錢,寧可叫你們丟下書本到地里,到紗廠里去干活兒。我呢,我難道沒有應該責備自己的地方嗎我不是常常讓你們丟下功課替我澆花嗎我去釣魚的時候,不是干脆就放你們一天假嗎”
接著,格里芬教授從這一件事談到那一件事,談到法國語言上來了。他說,法國語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最明白,最精確;又說,我們必須把它記在心里,永遠別忘了它,亡了國當了奴隸的人民,只要牢牢記住他們的語言,就好像拿著一把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說到這里,他就翻開書講語法。真奇怪,今天聽講,我全都懂。他講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這樣細心聽講過,他也從來沒有這樣耐心講解過。這可憐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在他離開之前全教給我們,一下子塞進我們的腦子里去。
語法課完了,我們又上習字課。那一天,格里芬教授發給我們新的字帖,帖上都是美麗的圓體字“法蘭西”、“阿爾薩斯”、“法蘭西”、“阿爾薩斯”。這些字帖掛在我們課桌的鐵桿上,就好像許多面小國旗在教室里飄揚。個個人那么專心,教室里那么安靜只聽見鋼筆在紙上沙沙地響。有時候一些金甲蟲飛進來,但是誰都不注意,連最小的孩子也不分心,他們正在專心畫“杠子”,好像那也算是法國字。屋頂上鴿子咕咕咕咕地低聲叫著,我心里想“他們該不會強迫這些鴿子也用德國話唱歌吧”
我每次抬起頭來,總看見格里芬教授坐在椅子里,一動也不動,瞪著眼看周圍的東西,好像要把這小教室里的東西都裝在眼睛里帶走似的。只要想想四十年來,他一直在這里,窗外是他的小院子,面前是他的學生;用了多年的課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損了;院子里的胡桃樹長高了;他親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繞著窗口一直爬到屋頂了。
可憐的人啊,現在要他跟這一切分手,叫他怎么不傷心呢何況又所見他的妹妹在樓上走來走去收拾行李他們明天就要永遠離開這個地方了。
可是他有足夠的勇氣把今天的功課堅持到底。習字課完了,他又教了一堂歷史。接著又教初級班拼他們的ba,be,bi,bo,bu。在教室后排座位上,郝叟老頭兒已經戴上眼鏡,兩手捧著他那本初級讀本,跟他們一起拼這些字母。他感情激動,連聲音都發抖了。聽到他古怪的聲音,我們又想笑,又難過。啊這最后一課,我真永遠忘不了
忽然教堂的鐘敲了十二下。祈禱的鐘聲也響了。窗外又傳來普魯士士兵的號聲他們已經收操了。格里芬教授站起來,臉色慘白,我覺得他從來沒有這么高大。
“我的朋友們啊,”他說,“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說不下去了。
他轉身朝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全身的力量,寫了幾個大字
“光明萬歲”
然后他呆在那兒,頭靠著墻壁,話也不說,只向我們做了一個手勢“放學了,你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