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痛苦難當的時候,那道溫潤的男聲再次響起,只是這次,他說話的速度極慢,偶爾還會間歇地停頓。
“深呼吸,氣沉丹田。紫陽蔽云遮,腳踏萬里流。晴空復碧醉,云海正澄潮。”
隨著男聲的引導,淺蝣感覺到體內的靈力好似終于尋到了發泄口,隨著那口訣慢慢重新疏導回七筋八脈,最終匯于氣海當中。
這人……到底是朵什么奇葩?
他受著如此重刑,竟還能分出心神來看顧她。
淺蝣一邊平復自己還有些凌亂的氣息,一邊思索著這個鹿清歡同原身到底有何糾葛,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
一個身負靈力沒有記憶的女子,和一個同妖物廝混的仙君,如何看,也扯不上半點關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饒是兩個年輕力壯的弟子,在一展雄風后,也形同兩只半死不活的廢雞一般癱軟在地,他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盡數被汗水淋了個通透。
再觀那受刑之人,仍舊一副錚錚鐵骨的跪姿,傲立不倒,只是細觀之下,不過是撐著一口氣的強弩之末罷了。
蘇子衿攏起衣袖,惺惺作態地伸出一只手像要攙扶鹿清歡,似是覺得不妥,后又慢慢收回。
他瞟了一眼遍體鱗傷、只余半條命的鹿清歡,嘴中“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冷氣,實則心下很是爽快。
可再端看鹿清歡那依舊寡淡如風、安之若素的模樣,又讓他不屑地暗啐了一口,裝模作樣。
他不信憑他的手段,這個虛偽至極的鹿清歡竟還能裝得這般硬骨頭。
可如今笞刑已過,他也不好在這刑罰上再尋他麻煩。
那么,就唯有……
“笞刑既已行完,想必鹿師兄必有感悟。現下,子衿這便送師兄去思過崖面壁思過。”蘇子衿假意清了個嗓子,對著還坐在地上的二人使了個眼色,“子桑、子榆,你們請師兄移步吧。”
蘇子桑和蘇子榆用胳膊隨意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一人將散落在地上濺了血漬的弟子服胡亂團起,另一人走上前去攙扶鹿清歡。
蘇子桑雖早已料到百尺懲戒下去,鹿清歡定不會好受。可他轉念一想,方才他們只顧著行刑,并未注意鹿清歡是否用了修為抵擋,畢竟,一般人怎會真的傻到用一身筋骨換懺悔。
可今日,他卻實實在在體會到了何為癡傻,何以證道。
鹿清歡的脊骨已腫脹地看不出原本嶙峋的骨節,一雙漂亮的蝴蝶骨上刻滿了支離破碎的骨痕,整個后背被粘稠的血液覆蓋,他就好像一只險些被扯斷了翅膀的蝴蝶,背著一身傷痕,再也不能自由地在花叢間飛舞。
蘇子桑額上的汗珠再一次“啪嗒”落下,他開始有些猶豫,甚至稱得上懼怕,不知該如何下手,才能不讓這只風一吹就會飄散的蝴蝶隕落,不讓自己的手中染上不該有的殺業。
“你們還在磨蹭什么?莫要誤了時辰。”蘇子衿見二人躊躇不前,臉上開始堆砌起一絲不耐煩。
蘇子榆抱著弟子服的手有些顫抖,他揪著眉頭,朝同樣愁容滿面的蘇子桑點了下頭,二人再不復狠絕,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將破敗的鹿清歡從地上撈了起來。
那骨節錯位的“咔啦”聲和裹滿了血泥的癱軟身軀,時刻敲擊著二人的神魂,仿佛他們才是被鞭撻之人,這儼然已成為了他們心中的業障,終有一日,是要還的。
一個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視為勇。一個人明知可為而不為,視為傻。
淺蝣今日總算見識到了天下最大的傻子,鹿清歡。
一個妖物而已,何以能讓他舍了這身性命也要保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