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是夜涼如水,月黑風高夜殺人夜。此時的建康之城城門敞開,卻寧靜猶如空城。
散落一地的箭矢,被砍殺的戰馬和躺地上的殘兵,都不知生死血未涼。城里家家戶戶緊閉大門,百姓藏在門背后,咬牙瑟瑟發抖,連雞犬不敢鳴吠。從凌江一路披靡北上的裴家軍,這會兒他們都打到哪兒去了呢?
大梁宮殿的廝殺和吵雜聲,已經漸低漸無聲音。承權殿外金甲金鱗閃耀愈發顯得夜空寂靜,大殿內已經是火光沖天,木制的殿門被澆了桐油,火苗跳動“啪啪”的聲音都聽得到。
殿門半掩著,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滿頭金釵,一身紅裝。她在火中魔障一般跳著舞,嘴中還含糊不清地吟唱著什么。
這個女子本是裴宴清同父異母的姐姐裴鴛,當今圣上的寵妃裴貴妃。明明是有血親之人,但眼前人的死活,卻似乎都與裴宴清都無關了。
他的兵已經掌控整個皇宮,就連皇帝陸墨最后活著的作用,也不過就是寫一道禪位詔書而已。看在他前排的陸墨焦灼地盯著裴貴妃,裴宴清漫不經心拉起了弓箭瞄準火中的女子,裴貴妃今日必須死。
就在他準備射出的瞬間,他悄悄瞥向旁邊的青衣女子時,卻突然有些莫名的煩躁,還有了不確定的恐慌感。這女子一直盯著皇帝朱權,這兩人都并無半分注意力在他身上。他蹙眉暗暗冷笑,又拉滿了弓。
下一刻,皇帝陸墨縱身就要跳入殿內去救裴貴妃。旁邊默默無聞的青衣女子,卻猛地推開了他,只丟下一句“我替你去救她”,便已沖進火海。
與此同時裴宴清把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也剎那間明白自己的害怕和擔憂在哪里。驚慌失措間丟下了弓,喊了一句“謝清菏”,便也毫不猶豫跟著跳了進去。
因為這火海里,有他此生唯一的光——剛剛跳進火海救裴貴妃的青衣女子,又被他射中的是清菏翁主,謝清菏。
他屏住呼吸,慌亂中剛摸到了人,連聲呼喊:“謝清菏,謝清菏!你不準死!”可這懷中的人卻已經沒了動靜,火海也很快將他吞沒。
最后的他,只聽得副將陳昭焦急的聲聲呼喚呼,再睜眼卻發現自己,正徒步前行于霧靄迷茫的黃泉之道。
一位身手持拂塵,白發雪眉長須,身穿麻衣的老者道士站他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裴宴清見此人,大吃一驚:“師父何故在此?”
那老者并未回答他的問題,淡淡開口道:“此時此處,尚不是你應往之地。你此生陽壽未盡,且有紫薇帝星相照,切莫再執意求死。只需閉上眼睛,往東一跳,你就可以跳出承權殿的大火,這天下,這江山,都還是你的。”
裴宴清定睛一看,四處茫茫不見人,唯聞忘川河之水淙淙流。他聽聞師父這么一說,苦澀地笑了,又仿佛頓悟了:“所以師父當初救我教我,也是因為一早便看出我有帝王之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