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東廠大堂的問話還在繼續,徐漢卿已經身心俱疲,但是尚公公一個又一個問題環環相扣,證人證物也都俱在,自己滿腹的冤屈,卻一身是嘴都說不清楚,心里不禁浮出一個念頭,今日這東廠大堂,怕就是自己被剝皮抽筋的閻羅殿了。
尚公公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我說徐監正,今日這堂審,證人證言證物俱在,你還有何話說?近日京城妖物害人一案,你究竟參與沒有?”
徐漢卿頭磕的當當響,涕泗橫流:“廠公啊廠公,犯官真的沒有參與什么妖物害人的案子啊!我就是個奉公守法的生意人,我、我吃飽了撐得去干那殺人害命的事情作甚!我是嫌自己的命長嗎?”
尚公公陰陰地看著他:“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來人,帶新證人上堂。”
不多一會兒,堂外候著的錦衣衛就押著一個二十多歲仆傭模樣的人進了大堂,那人進了大堂就撲通跪倒,徐漢卿扭頭一看,這不是自己府上的仆人,老宋的兒子宋青嘛!宋青看了一眼跪著的徐老爺,身子不自然地往邊上躲了一下,眼神飄忽,不敢再看徐漢卿。
尚公公也不抬頭,晃著手里的茶杯:“宋青啊,你把之前和錦衣衛說過的話在這大堂上再復述一遍吧。”
宋青偷偷地瞄了一眼旁邊的徐漢卿:“回公公,我們徐老爺和萬通萬指揮曾經有過沖突,徐老爺還被萬指揮扇過一耳光。”
“哦?“尚公公抬高了聲調:“竟然還有這樣的事,那你把這事的來龍去脈好好講講。”
宋青咽了下口水,有點兒膽怯的說:“這事是去年六月份發生的,具體哪一天小的記不清了。那日我和我爹一起打掃完獸棚,我爹就回房休息去了,因我要把剛剛清理出來的糞便運出府去倒掉,就提著布袋出門去了。小的剛到角門旁,就聽見角門外有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小的聽門外有人說話,就沒有敢推門。這時候就聽見門外有個人說話,嗓門還不小。他說之前我就看上你這座宅院了,咱們京城里除了皇親國戚家的府邸,就再也找不出這么富麗堂皇的所在了。我現在住的地方雖然位置不錯,就在西安門外,但地方太小了,南門放個屁北門都能聽見。聽了這話小的當時還差點笑出來。后來那人繼續說,徐老板,你開個價,多少都行,我一定不還價。然后我就聽見了徐老爺的說話聲。徐老爺說,萬指揮,這宅子是當年萬歲爺賞給我的,多少錢我也不敢賣啊。那人又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什么賞的,你不是花五十萬兩銀子買的嗎?既然徐老板能買,那就肯定能賣,這世間的玩意兒,都是有價格的,我萬通絕不會做強買強賣的事,徐老板你就痛痛快快地開個價吧。徐老板推辭了好幾回,那人就怒了,別以為你是靜妃的遠房親戚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現在我可是看在皇貴妃和靜妃姐妹相稱的面子上心平氣和地和你談買賣,如果你還是冥頑不靈,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徐老爺就說,你不客氣還能如何,難不成還能派人把我的宅子拆了不成,皇貴妃的云再大,也遮不住京城的這片天!那人就怒了,啪地打了徐老爺一個耳光,徐老爺也怒了,就說了一句,你等著,這宅子我還就是不賣了!我一看這個架勢,萬一再鬧起來可怎么辦,就趕緊離開了角門,回了獸棚,等了好一會,估計人都走了,才出府去把那袋子扔了。”
尚公公聽得饒有興味,就問徐漢卿:“我說徐監正,這事可是真的嗎?”
徐老板聽宋青說完,心里恍然,原來去年之事竟然還有旁人知道,怪不得今日的無妄之災落在了自己的頭上,眼睛絕望地閉上了:“這事不假,我是和萬通萬指揮有過口角。但此事后來我托靜妃娘娘在宮里向皇貴妃說了情,早已經把這恩怨都化解了。我怎么會因為這一耳光的仇,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此事犯官真是冤枉的!”
尚公公抬頭看了看外面,堂審已經從正午過后持續到了天黑,看來就這么問下去恐怕還是得不出什么結果,于是尚公公招了招手,讓身邊的凌霄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就大聲地對堂下的徐漢卿呵斥:“今日咱家和你好言好語,你卻是不領情,那也好,詔獄里牢房多得是,給你們準備四間牢房綽綽有余。來人吶,把徐漢卿一家都押進詔獄,分開關押,讓他們在牢里好好想想,看他們還能嘴硬到幾時!”
“吳大人,今兒晚上咱們還要去啊?前兩日卑職都被護城河邊上的蚊蟲叮咬的渾身是包了,可是蹲守了整整兩夜,除了蚊蠅,什么都沒有啊。咱們今夜再去,還不是白白地去喂蚊子啊?”吳玉手底下的一個差役自顧自嘟囔著抱怨。
吳玉心里也是怕了那見縫就鉆,見血就吸的蚊蠅,不過如果堅持了兩日就半途而廢,那之前的辛苦也就白白付諸東流。于是帶著責備的反問:“那你覺得應該如何啊?坐在大理寺等著妖物登門拜訪嗎?這妖物志在皇城,絕不會只出現一次,亂吼幾聲就罷休了。我相信它還會出現,而且必在皇城左近。今日碰到不到,那明日就繼續去守著,我倒要看看這妖物到底何時會再次出現!”
剛才抱怨的那個差役還是心不甘情不愿:“那要是妖物再也不出現了呢?難道我們還要守一輩子嗎?再說了吳大人,皇城底下五成兵馬司的兵,錦衣衛的兵,到處都是巡哨的,我們去了能有啥用?”
吳玉啪的一下,打在了那差役帶著的鈸笠帽之上,嚇得那差役趕緊閉上了嘴,遠遠地退了好幾步。吳玉大發雷霆:“就你這小廝閑話甚多,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依你。你把這身大理寺的公服給我剝下來,然后滾蛋,就再不用去守夜了!”
那被打的差役趕緊跪了下來,嬉皮笑臉地求饒:“吳大人您就當小的剛才是放屁,小的去就是了,吳大人您就消消氣,消消氣。”
吳玉也不看他,心知這些差役和自己混得久了,知道自己刀子嘴豆腐心,就冷冷地甩了一句:“你這小廝,再敢多嘴,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今日就罰你背著所有人的飲水干糧,趕緊出發。”
大理寺的一行人仍如前幾日,在二更時分就暗伏在了皇城腳下。這已經是蹲守的第三夜了,如果今夜再沒有什么收獲,恐怕明日吳玉自己也要懷疑這樣的計劃是不是真的有用了。
夜漸漸地深了,蚊蠅也開始圍著這八個人嗡嗡地飛了,雖然前兩日毫無收獲,但此時吳玉仍不敢大意,屏息靜氣地聽著周圍的蟲鳴鳥語。三更過半,萬籟俱寂,烏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皇城的西北,一團濃濃的黑霧,開始悄然地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