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一個小胖子沖了出來,里面頓時哄堂大笑。夫子一聲重咳,這才肅靜下來。
小胖子出門就看見了小五,一邊解著褲腰帶一邊道:“又偷聽,小心俺告訴你爹去,”尿急來不及跑茅廁,沖著小樹叢就去了,還不忘告誡姜小五,“把臉轉過去。”
學堂之地,豈容污穢。心里雖厭惡,但畢竟沒有說這話的立場,剛轉過身去,就聽身后一陣急流,小五惡心至極,抬腳欲走,又聽小胖子說:“姜小四嫁給俺,以后咱們也算是親戚了,你要實在想聽,俺倒是可以跟夫子說說給你留個最末的位置,怎么樣,你打算怎么謝俺?”
聽他聲音小五就厭煩,轉頭要罵,見他衣衫不整,又趕緊側過臉去。
“我四姐才不會嫁你,萬小柱,你別癡人說夢了。”
“俺癡人說夢?搞搞清楚,”萬小柱繞到小五眼前,一臉肥肉,笑起來一顫一顫的,“昨天你爹收了俺爹二十兩銀子,說今日親自送俺們府上去。”
小五心里一咯噔:“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你爹賣閨女又不是頭一次,還用得著跟你商量,再說,能攀上俺家這門親,你家祖墳都得冒青煙,雖說做不了正妻,但俺也虧待不了她不是,你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真晦氣。”
姜大發,你王八蛋。小五拔腿就往家跑,昨天老頭子是在翠花樓喝得醉醺醺被架回來的,翠花樓,那可是燒錢的地方啊,揮霍著賣閨女的錢,你怎么有臉為人父,喝了酒就打老婆,你哪來的臉為人夫。大姐被賣掉的時候你也曾痛定思痛不再沾酒,可是轉臉還是死性不改。
姜小五一路不停的跑回家,進屋就到處找人,家徒四壁,壓根也不用找,一眼就望到了頭。姜大發在外間吃著花生米喝小酒,小五娘則坐在里間炕上抹眼淚。
姜小五的心徹底沉了下來,他走到姜大發的跟前。
“我四姐呢?”
姜大發不吭聲。
“人呢?”姜小五吼道,震得姜大發眼睛鼻子皺到一起。
“嚷嚷什么,她去享清福了。”
嘩啦一聲,手起手落,掃出去的盤子酒杯碎了一地。
“我的酒。”姜大發心疼的趕緊趴地上添兩口。
酒被糟蹋了,酒杯都碎了,姜大發氣的想打人,可是手掄到半空,卻生生的被那副怒容給嚇得縮了回去。
“姜大發,你還有點良知嗎?萬家可是個吃人的地方,你竟為了那區區幾兩銀子就不顧閨女的死活,你還是人嗎?”
倒不是這萬小柱有多喪心病狂,而是他爹萬寶良,經他手被禍害死的少女沒有十個也有八九,據說他是得高人指點采陰補陽,以此延年益壽。這話傳的也不是沒有根據,雖說這山野小鎮并沒有什么修仙大家,但萬寶良的叔父卻是奇人。不僅自通修仙之道,還有幸拜入了當世仙門大派:昆侖虛。已近百歲的高齡,卻能攀山越崖如履平地,被人們尊為仙人。
有仙人加持,萬家事事亨通,只可惜這萬寶良無德,不止禍害少女一項罪行,遠近但凡提起萬家,都痛恨到了骨子里。
可偏有那些只認錢的人,例如姜大發,把女兒當牲口賤賣了。
“什么幾兩銀子,足足二十兩呢。”姜大發還在惦記著地上的酒,常年飲酒,他的嘴唇已經成了黑紫色,像塊不新鮮的豬肺。在他看來,女兒就是賠錢貨,能賣二十兩,那都賺到了。
搖搖晃晃走進里屋,嘴里罵罵咧咧:“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生五個都生不出個帶把的,要你有什么用,我老姜家就讓你給斷了香火,滾一邊去,老子睡會。”
一連生四個閨女,姜大發覺得自己在相鄰間抬不起頭來,怎么著第五個也得是個男娃,可當孩子呱呱墜地,產婆說是個女娃的時候,他二話不說抱著就給扔到了井里,要不說這小五命大,在里面泡了一夜竟都沒淹死。鄉長說這娃命硬,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姜大發一聽要享福了,這才樂呵呵將娃抱回了家。
聽著姜大發說的混賬話,姜小五的心一點一點涼下來,這樣的父親,里面只知道隱隱哭泣的母親,被賤賣的大姐現在都不知音訊,還有冬天去河里洗衣服掉進冰窟窿活活凍死的二姐、三姐,以及現在被賣去萬家的四姐。唯一沒有被賣掉的自己大概只是因為還能幫他掙幾個酒錢。
失望、絕望將她從里到外撕扯著,腳下不知踩了什么,有些黏腳。她低頭看,是買給四姐的糖葫蘆,奔走一路她都沒舍得扔,因為她還抱著四姐沒有被送走的希望,可是希望終究還是成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