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月光如銀盤一般懸于夜空,雜亂的街市,街市一旁便是廢墟般的深宅大院,衣著破爛的乞丐唱起那年的中秋詞,沙啞的嗓音中,竟令得周圍像是憑空泛起了一股滲人的感覺來。四周或笑或鬧的人群此時都禁不住安靜了一下。
名叫左修權的老人聽得這詞作,手指敲打桌面,卻也是無聲地嘆了口氣。這首詞出于近二十年前的中秋,其時武朝繁華富庶,中原江南一片歌舞升平。
到得二十年后的今日,再說起“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句子,也不知是詞作寫盡了人間,還是這人間為詞作做了注解。
他是昨日與銀瓶、岳云等人進到江寧城內的,今日感慨于時間正是中秋,處理好幾件大事的頭緒后便與眾人來到這心魔故里查看。這中間,銀瓶、岳云姐弟當年得到過寧毅的救助,多年以來又在父親口中聽說過這位亦正亦邪的西南魔頭諸多事跡,對其也頗為崇敬,只是抵達之后,破破爛爛且散發著臭氣的一片廢墟自然讓人難以提起興致來。
此時那乞丐的說話被不少人質疑,但左家自左端佑起,對寧毅的諸多事跡了解甚深。寧毅過去曾被人打過腦袋,有過失憶的這則傳聞,雖然當年的秦嗣源、康賢等人都不怎么相信,但信息的端倪終究是留下來過。
這時候聽得這乞丐的說話,樁樁件件的事情左修權倒覺得多半是真的。他兩度去到西南,見到寧毅時感受到的皆是對方吞吐天下的氣勢,過去卻不曾多想,在其年輕時,也有過這般類似爭風吃醋、卷入文壇攀比的經歷。
天上的月色皎如銀盤,近得就像是掛在街道那一頭的樓上一般,路邊乞丐唱完了詩詞,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關于“心魔”的故事。左修權拿了一把銅錢塞到對方的手中,緩緩坐回來后,與銀瓶、岳云聊了幾句。
他揮手將這處攤位的攤主喚了過來。
“此人過去還真是大川布行的少東家?”
“……他何以變成這樣啊?”
左修權陸續詢問了幾個問題,擺攤的攤主原本有些支支吾吾,但隨著老人又掏出銀錢來,攤主也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了出來。
那卻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公平黨入江寧,初期當然有過一些劫掠,但對于江寧城內的富戶,倒也不是一味的搶奪殺戮。
按照公平王的規定,這天下人與人之間乃是平等的,一些富戶聚斂大量田畝、財產,是極不公平的事情,但這些人也并不全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因此公平黨每占一地,首先會篩選、“查罪”,對于有諸多惡跡的,自然是殺了抄家。而對于少部分不那么壞的,甚至于平日里贈醫施藥,有一定名望和善行的,則對這些人宣講公平黨的理念,要求他們將大量的財富主動讓出來。
這樣的“說服”在實際層面上當然也屬于威逼的一種,面對著浩浩蕩蕩的公平運動,只要是還要命的人當然都會選擇破財保平安(實際上何文的這些手段,也保證了在一些大戰之前對敵人的分化,部分富戶從一開始便會談妥條件,以散盡家財甚至加入公平黨為籌碼,選擇反正,而不是在絕望之下負隅頑抗)。
薛家在江寧并沒有大的惡跡,除了當年紈绔之時確實那磚頭砸過一個叫寧毅的人的后腦勺,但大的方向上,這一家在江寧一帶竟還算得上是良善之家。因此第一輪的“查罪”,條件只是要收走他們所有的家產,而薛家也已經應承下來。
財物的交割當然有一定的程序,這期間,首先被處理的自然還是那些十惡不赦的豪族,而薛家則需要在這一段時間內將所有財物清點完畢,待到公平黨能騰出手時,主動將這些財物上繳充公,然后成為洗心革面加入公平黨的模范人物。
然而,第一輪的殺戮還沒有結束,“閻羅王”周商的人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