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來之后的這段時間里,他仍舊有些渾渾噩噩,聲音聽得并不清楚,方向感也不是很明白,不遠處似乎傳來了呼喊與打斗聲,但他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誰是誰,但隨著他走到墻邊后再度返回,打斗的聲響與動靜,終究是愈發的大了。
彌漫的煙塵中,有人呼喊,有人發出絕望的乞求聲,但更多的聲音,是一陣又一陣逐漸變大的咳嗽。
有什么東西被人刷的一下甩過來,黏在了正火辣辣疼痛的側臉上,時維揚定睛朝前看去,他看見先前最后世外高人風范的宗師于慈正在緩緩的搖頭,他半個身體,都是鮮血,方才飛過來的,是他肚子里的內臟。
“牛魔”的斧頭呼嘯著掠過空中,那張臉在扭曲地吶喊,但下一刻,灰塵之中是一次猛烈的沖撞,徐霸天被那兇戾的身影連人帶斧撞飛了出去。
旁邊有渾身帶血的衛士沖上前來,吶喊聲中,被擋下一刀,而后又中了一刀。
手持刀盾、帶著面巾的身影朝這邊望了過來,他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灰塵,但更多的是染上的鮮血,面巾后的眼神冷冽噬人,卻已然看見了他。
又是一名衛士沖上,在咳嗽的瞬間,被對方砍倒在地……
從茶樓之中竹竿突然飛來,到對方落入之后的爆炸,再到卷起廝殺的此時,持續的時間不過片刻,這刺客已經單槍匹馬的自一片狂亂的身影中殺了過來。這是時維揚一生至此,經歷的最為危急的時刻,此時手上、身上、甚至于臉上都還在痛,但心底的危機與恐懼感已經瘋狂涌上,他“哇——”的一聲,推開旁邊一張傾倒的桌子,再度朝后方奔逃,身邊有護衛朝著刺客沖了過去!
長久以來,雖然天下的綠林人多是烏合之眾,難以被嚴格的紀律約束起來,然而能夠在江湖上立足、甚至于打出名氣來的,多數還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尤其是在偌大的公平黨中,能被時寶豐收為客卿,此時又被金勇笙安排過來的,無論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俠,還是跟隨時維揚的眾多侍衛,往日里大都有著驚人藝業,皆屬于手底下沾了鮮血,殺人絕不手軟的硬漢。
也是因此,縱然被突如其來的爆炸攪亂了步調,眼見著殺入茶樓的刺客只是區區一名,頭暈腦脹中仍能站起來的眾人依舊是悍然沖上,“龍刀”小腿被劈斷猶在煙塵之中大喝,“白修羅”賀秦昭雖在中刀后渾身是血,站起來踉踉蹌蹌的依舊試圖朝前方殺去,“十五弦”于慈中刀之前雖是狼狽出招,但鐵陀螺的飛舞、鐵線的糾纏卷起的依然是凌厲至極的殺機。
一般的綠林高手,即便占了爆炸的先機,被卷入這樣的亂局之中,恐怕也難以在茶樓上走出十步。
不過,他們這一刻面對的,原本也就是這天下最不“一般”的習武之人。
從西南對抗金人的戰場上下來之后,寧忌的心性本就經歷了最為扎實的打磨,其后近一年的時間在張村,他所進行的,更是遠超一般特種作戰需求的各式鍛煉。如大量極端環境下的追逐逃殺,十幾、甚至于幾十名從抗金戰場上下來的老兵一擁而上,不將寧忌揍到鼻青臉腫不會罷休。在多數人的習武過程當中,這種超高強度的“刷人樁”訓練,便是許多高門大戶的嫡傳弟子,都很難享受到。
歸根結底,還是寧毅覺得這個兒子性格過于狂野,將來難免要在這種性情的驅使下有些出格的經歷,上戰場之前還指望著對他有所開導或是勸阻,但上了戰場之后,便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增加他未來遇事的存活率。
那樣極端的廝殺鍛煉中,除了各種各樣的逃生技巧,自然也存在各種挖空心思的極限作戰課題。這是從十余年前周侗傳下小隊作戰訣竅后便在不斷深化的方向,而在火藥、槍支、地雷等技術更為成熟之后,利用這些物品配合武藝進行高效的殺戮更是華夏軍特種作戰的重中之重。
從西南一路過來,即便經歷昆山李家的黑暗事件時,寧忌的內心之中也沒有掀起過過度強烈的憤怒。
一直以來雖然他的年紀還不大,性格也相對單純,但身處西南政治圈的核心,就如同兄長會說起“城市的規劃和治理是個大問題”一般,身邊的父親、朋友談及外界,也總有相對宏闊的視角與說法,也是因此,昆山的鬧劇令人氣憤,但并沒有超出他的預想。
并且在西南眾人一貫的啟發下,他也會明白地認知到,這類的慘劇,是需要如“大有可為”陸文柯這些人逐漸的覺醒、反抗才能最終從大地上根除的。
一路來到江寧,他的心情,長久以來其實也比較輕松,與小光頭在城內的數輪打鬧,疏漏百出,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并沒有耗費自己太多的心力。他帶著母親傳遞過來的溫暖的記憶,來到父母曾經的家鄉,看到了眾多滑稽百出的鬧劇,而即便有人對自己潑來“五尺Y魔”這樣的臟水,那也不過是武俠故事中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插曲罷了。
整體上還是很有趣的。
已經坍圮的蘇家宅院,廢墟之中似乎還殘留著過往的痕跡,躲在橋洞下瘸腿且結巴的薛進,讓人感覺到命運的曲折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