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審案本就不如后世嚴格,許多情況下,情理往往大于法理之上。也就是說,彭宇扶起了老奶奶,老奶奶卻指責是彭宇推倒她的,法官說按照常理,如果不是你推倒她你怎么可能去扶她,判人有罪,這類“理所當然”的推導方式在封建環境下屢見不鮮。當然,值得一說的是,在封建環境下“如果不是你推倒的你怎么會去扶”這種邏輯也不是“理所當然”的,這種值得深思的反差屬于題外話了,大家當沒看過就是。
對陸推之來說,只要坐實贅婿與丫鬟間的私情,哪怕蘇檀兒出來作證說我知道,他只要輕輕嘆息一句:“我知你心軟。”再加上眾人的推波助瀾,也足以讓眾人無視她的這份證詞。那么寧毅與丫鬟即便免了死罪,活罪也是難逃,而群情激奮之下,錢希文自也只能選擇妥協,他則保寧毅一命,于是皆大歡喜。但在眼下,樓家父子開口說這話時,他卻敏銳地發現無法附和了。
沒人料到一直沉默的蘇檀兒忽如其來的表達會是這樣。
深刻也好,肉麻也罷,這本身是個含蓄的時代。才子佳人間詩文傳情,曲詞蘊意,含蓄的來往,往往被傳為佳話。大家便說起來,通常也是些私密的事情。就算在眾人眼中是公認的璧人一對,也頂多做些互相微笑眉目傳情之類的小動作,落在旁人眼中,就已經覺得是神仙眷侶了。眾人何曾見過一個大家閨秀在大庭廣眾下這樣子說出對夫君的感情。
而在眼下的這一刻,那夫君還是個贅婿。可偏偏蘇檀兒這樣說起來時,竟無半點勉強,就算有些人會在口中說“不要臉”,心中竟也是隱隱的相信了。
僅僅出來表態,立刻就會被質疑掉。但說到這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程度,卻足以稱得上是以力破巧,她此時柔柔婉婉地表達出對寧毅的感覺,落在樓氏父子那邊,在謀略應對的層面上,卻是簡單粗暴得到了極致。僅僅是抓住一個看起來就先天不足別人甚至已經注意到的弱點,卻投入了十倍的力,摧枯拉朽地破開整個局面,這已然不是在拼技巧,而是類似砸棋盤了。
就連寧毅那邊,恐怕都是有些意外的。他原本倒也可以應對幾句,但這時候倒也不說話,只握了妻子柔軟的右手,靜靜地數手指。樓家父子說完之后,蘇檀兒偏過頭看了看他們,仍舊是淺淺地笑著,又開了口。這時已將寧郎的稱呼改為夫君。
“夫君與小嬋之間的感情,旁人難知,此事原也怪不得別人,方才夫君說這事是場誤會,妾身便覺得也是的。樓家的兄長也太過沖動,不置一問便那樣打人,他固是心誠,大家義憤填膺,卻不曾給人一個說話的機會,夫君也動了手,妾身也不知道此事該怪誰才好……”
蘇檀兒頓了頓:“但于妾身來說,方才看見寧郎做的事情,卻只有感動。小嬋在旁人眼中,只是個丫鬟,可對妾身來說,卻如同妹妹一般,夫君當時只有一個人,卻能那樣舍身護著她,即便被那樣多的人圍上也不曾退過。這只讓妾身覺得,將小嬋嫁與夫君,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妾身若是小嬋,除此之外又能嫁給誰呢?”
蘇檀兒望了望小嬋,小嬋原本害羞,見小姐這樣看過來,也連忙紅著臉點頭,蘇檀兒笑起來,隨后仰起頭,紅著眼圈回憶事情。
“去年在江寧,蘇家遭逢大難,家父遇刺,妾身臥床不起,當時家中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岌岌可危。當時便是夫君出手,撐住了那個家,可能沒人相信,幾個月后,他將家中的事情解決,什么話都沒說,便又回去了書院教書。他只是在有事時才站在家人前面,以前是,現在也是。有些人,以為夫君入贅是圖了什么,焉知夫君才學,高出旁人百倍,他在江寧,寫的《水調歌頭》、《青玉案》,妾身來到杭州,也是時時聽人傳唱……”
交頭接耳的聲音轟的響起來,若先前說這些詞作,恐怕只會給人加上一個江寧才子恃才傲物的印象,但此時點題——雖然遲早會被人議論——意義卻已經完全不同。樓書恒說寧毅是小人,樓近臨說她用心良苦,都是暗示在場眾人寧毅不過是個贅婿,沒人會真為贅婿做這些。但到得此時,蘇檀兒一層層的傾訴編織起來,卻足以將那贅婿的違和感給轟的吹散掉。
“今日之事,妾身也知道,如何處置令得各位大人為難。妾身身為女子,于大事上不知道太多,但妾身所說,絕無虛言。夫君為人責難,妾身理應與夫君共進退,請各位大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