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有點無語。
“你沒話說了。”
“無有高下,是人都一樣,現在寨子是你家的,寨子里的人不是啊,他們聚在一起,都是為了過得更好一點,他們創造的價值……呃,生產關系上的東西有些復雜……”原本是信口一說,寧毅現在覺得有點頭疼,接下來得扯一晚上資本論了,“可……說簡單一點,把你家的寨子折現,你是大富翁,接下來,就只剩下大家在一起做事,一起平分賺來的錢。你是寨主,可以多分點,現在你是顆好西瓜,有良心,寨子里的人就有百分之四十的公道,你要是顆壞西瓜,你只知道貪墨,寨子里就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公道了。”
劉西瓜抿著嘴笑。
“你要百分之五十的公道,那就得讓大家都能說話,今年東西賣到哪里去,錢怎么分,不能你一個人說了算,有人監督你,到頭來大家都覺得錢分得公道,那就是真的公道了,如果大家覺得不公道,明年你就不是寨主了。”
“沒用的啊。”少女說道,“現在我是壞西瓜,我當了寨主,說寨子以前選來選去不好,寨子是我家的,都我說了算,誰不服的,全都趕走、殺掉,以后就都一樣了。如果我是好西瓜,當了幾年,下臺了,只有幾年的四十,壞西瓜一上臺,就幾十年都是三十了。”
“所以要有監督,三權分立,讓寨主的權力不至于那么大,監督的機制,不能只有單獨的一兩層……最重要的,是要跟寨子里的人宣傳,不宣傳別的,就宣傳是法平等、無有高下,讓每個人都打心眼里去信,為什么是法平等,為什么無有高下,要有很多人研究,寫一本一本的書,要讓這些理念可以一代一代的傳,就跟現在的儒家想法一樣……公平公道不是說讓所有的人都選,選了就什么都不管,當甩手掌柜……這五十步,不止是把權力從上往下分,同樣分下來的,還有責任,如果人看到的只有權力,沒有責任,五十步也是到不了的……”
“……走到這百分之五十的公道,就有一個好處了,如果我想要造反,我能拉起來很多很多人,我首先想的,不是造反,而是可以讓大家選我當皇帝了。這樣一來,就算過一千年,也不會再有人造反……”
嗡嗡嗚嗚的如耳邊絮語,夜已經深了,不知什么時候,書生背起了少女,踏著黑暗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口中偶爾說起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寧毅講的倒并不晦澀,民主自由這些,在后世滿大街都可以看得到,他只是簡單地勾勒一遍。當然也有些東西是他自己能看到的,想到的,后世在許多人歌頌向往這果實的甜美的時候,很少有人去說,從奴隸制到封建制到資本主義制度,從金字塔上層分下來的,固然有下層不斷能夠分潤到的權力,它最需要的,還是下層能夠扛起更多更多的責任。這個扛起公民責任的自覺,需要一整套完善的理論去支撐,讓人真心去信國家是自己的,也讓人真心去維護這些東西,后世西方的制度,是建立在一整套有關民主自由的理論上的,建立在他們的電影、小說、書本甚至于每一個人的眼神里的。文化與精神,才是一切的根源。
這些話語說到后來,少女就只是趴在他背上聽著了,她的內傷并不致命,但也足以帶來巨大的疲勞。寧毅此時身上也綁了繃帶,沾了鮮血,兩人一樣的狼狽,此時看來,倒像是一對相濡以沫的江湖俠侶。寧毅的聲音不大,安安靜靜的,他畢竟也是隨口而說,只是細柳街在望時,劉西瓜抬起了頭,輕聲說道:“寧立恒,你想殺皇帝。”
寧毅沉默了一下,少女說道:“你想殺……武朝的皇帝,想殺永樂朝的皇帝,想要殺霸刀營的皇帝……你想殺所有的皇帝……”
“只是信口一說。”
劉西瓜趴了下去,隨后便不說話了,到了霸刀營大門時,她趴在寧毅背上,竟然沉沉地睡了過去。他背了少女一路進去,看到的霸刀營士兵都有些驚疑不定,不一會兒,劉天南也帶著人出來了。一行人一路到了劉西瓜的睡房,寧毅將她放在床上,此時大夫也已經過來,寧毅想要離開時,少女抓住了他的手。
她睜開了眼睛,看著床頂,目光之中,有奇異的光彩,平靜而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