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這其實并不能算是嚴格的教書行為,它的關鍵詞應該是“政委”以及“煽動”。講課的目的并不為了識字,不為了做文章,它唯一針對的,就是思想,一切或高深或樸實的思想理論,最終都為了讓人形成虔誠的信仰。它不需要門檻,只要稍有理解能力的人,都可以聽,都可以學,所以它的最終目的,不是造就什么學究天人的當世大儒,而是造就一批真正敢于犧牲的士兵。
要讓人敢于犧牲,需要給予的,說到底無非也就是一份對方真心認同的價值感與榮譽感而已。但要讓人真心認同,又是何其艱難,這幫孩子不過是剛剛起步,在儒家以及江湖俠義的思想烘托下有了個雛形,之后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終究還是難說。
他在江寧時教的多是務實派的技術類學生,這時候則是單純洗腦,算是當初無聊時想的“如何造反”這個課題的部分延續。陳凡當然想不到這么多,但他卻發現了其中可用的部分,因此一直在旁關注。寧毅想了想,將一碗水倒進生石灰里,看里面沸騰翻滾起來:“那個古桐觀,到底是……”
陳凡看著碗里的反應張了張嘴,隨后笑起來:“可別告訴我你猜不到?當然是很壞的事情。”
“我能想到,只是看得不多。何況聽說包天師無惡不作,我怎么知道古桐觀到底是干嘛的。”
“這幫孩子找對了地方。”陳凡微微壓低了聲音,神情稍稍嚴肅起來,“他們查的是城中一些婦人失蹤的事情……包道乙這人好斂財聚產確實是出了名的,說是道士,實際上又貪花好色,正常的不愿意來,喜歡欺負良家女子。聽說他年輕時曾與一富家千金定親,后來家中出事,對方也反悔了,嫁了人,他藝成之后回去殺了人全家,將那女子……嗯,反正他最喜歡侮辱良家女子,越是貞潔自持的就越喜歡,哭得越厲害越興奮……這兩年已經到了在街上看見一個喜歡的,晚上就叫人抓走的程度了。他是護國天師,誰能拿他怎么樣?”
“喔……倒是一點無傷大雅的低級趣味……”寧毅大概也猜得到了,這時候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片刻后,才說道,“他每天晚上就算兩個,這又能有多少,大家拼死拼活打江山,如今小小的享受一下,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破城死的人,零頭都不止這點,上面的人估計也是這么想的,這個沒錯吧。”
陳凡笑了笑,目光有些冷:“還能怎么樣,他就這幾點嗜好,說是說不了的,難道翻臉嗎。不過他有這種興趣,下面的人當然也要跟著沾光,他看上誰家老婆,明目張膽地綁走了,手下的人看上的也總有三四個吧,當然是順道抓走……”
陳凡說到這里,頓了頓,想要繼續說,張了張嘴似乎又說不出來了。他本是看似大大咧咧心腸卻頗熱的人,捏了捏拳頭,想要轉移情緒,指著碗里的石灰道:“用這個太卑鄙了,成不了高手……你不是逢人就說人送匪號血手人屠的么?”
“立了牌坊當然要當****,哪有人立了牌坊不當****的,真是……”寧毅揮手笑笑,“何況我跟厲天佑的梁子還沒完,現在厲天閏回來了,我得小心點,隨身帶兩個石灰包……對了,你是高手,我如果照著你打過去,怎么打最好?”
“呃……呵……哈哈哈哈……”陳凡在那兒愣了愣,隨后忍不住大笑起來,搖了會兒頭,“正面扔恐怕不行,我總能躲開,今天早上那招就不錯。天黑,人家不認識你,你喊看刀,恐怕一般人都得中招,石灰要是進了眼睛,你又在旁邊,死定了。不過如果是一般情況,發暗器有幾個要訣,我雖然沒練過,但聽師父說過,首先呢……你下午沒事的話,我陪你練練……”
陳凡本身也是不拘小節之人,兩人圍繞怎么扔石灰說了一陣,隨后庭院里安靜下來,陳凡坐在那兒,看著樹葉枯黃落下。事實上,古桐觀的事情,終究是讓人心中有些冷的,但事情牽涉包道乙,即便是陳凡,也沒法說自己可以怎么樣。
寧毅也并非什么天真之人,古桐觀里發生的事情,并不是杭州這幾個月里發生的事情里最壞的,更壞更壞的還有很多,他只是沒有親眼去看,不會以為沒有。城破的這段時間里,餓死的,燒死的,經受各種虐待屈辱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一旦沒有了秩序束縛,人之殘暴可以窮究想象。而即便是城未破之時,這些事情,其實也在許多黑暗的角落不斷發生著。他在此時,也只能盡量安靜冷漠地整理那些生石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