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聲音圍繞著周圍,山嶺之上,郭藥師身披大氅,騎著他的戰馬,目光死死望著整個戰場的情況,他偶爾便發出一道命令,派出預備隊,或是作出軍陣的調動,應對上戰場的變化。
這一場大戰,雙方的軍隊人數,大概都在五六萬人之間。放在現代,兩千人可以填滿一整個操場,人數擴大五十倍,山嶺間、河床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一個偉大的將領,可以在這樣的混亂中辨認出自己的形式,辨認出每一支軍隊的所屬,甚至預測出視野所不能及的山野那頭,戰場有著怎樣的演變。
從這一天的中午,戰斗打響開始,郭藥師已經將自己的力量調集至巔峰,雙方的戰線展開,就有長達數里的鋒線,而在五個時辰的戰斗中,一路輾轉延綿,到得此時,雙方鏖戰的距離超過了三十里,近萬人將鮮血與生命留在了河床兩岸,而至今,勝負之勢,已然難以看得清楚。
在別人不能察覺的空隙中,郭藥師的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作為曾經在遼東以乞討維生的饑民,他一路走來,變成饑民的頭子,變成怨軍的將領,在遼人的麾下卑躬屈膝,一直到投靠武朝,組建常勝軍,到得眼前這一刻,他的整個生命都像是在燃燒。
他想要建功立業,想要站到這世道的最高處,與天下群雄爭鋒。曾經他身處遼國時,在他的頭上有著那樣的一個人,奚王蕭干,那曾經是他最為仰慕的一個英雄。但男人之間的仰慕不需要卑躬屈膝。
回想怨軍成立之后,反逆不斷,董小丑叛逆后,耶律余睹向蕭干建議,干脆殺光整個怨軍,一勞永逸,是蕭干反對,以至于郭藥師等人留下性命來。但是郭藥師跪在蕭干面前感謝時,心中卻并非是這樣的心理,他只想在某一天,自己的生命不用操之于他人的一言半語,他希望能夠與這樣的人在同樣的舞臺上成為朋友或是對手。
歸順武朝之后,他有了這樣的機會,然而攻取燕京不利,蕭干率軍殺回,當時的郭藥師想要與對方堂堂一戰,然而武朝軍隊的潰敗,導致他麾下的兄弟幾乎全軍覆沒,蕭干輕易地碾碎了一切的抵抗,若非是身邊兄弟拉著他從戰場上逃走,他就要死在那里。
此后他重建常勝軍,到后來屬下陣斬蕭干時,他卻感受不到那種榮耀了,只因當時的遼國已至強弩之末,他打敗的并非最強時刻的蕭干,不過是一個病入膏肓的遼國而已。
此后他在燕京瘋狂擴軍,瘋狂地操練士兵,只有在眼前的這一刻,他知道,自己終于踏上巔峰了。因為在常勝軍的面前,是毀滅了遼國的女真人中最為出名的大將,這個時代最厲害的將星,被他擋在了前方,分庭抗禮。
在這一日的戰斗之初,女真人的騎兵隊洶涌而來,完全是要以最為凌厲的一擊擊潰整個常勝軍,而郭藥師以箭矢、槍陣在潮白河邊組織起嚴密的防御,本身的騎兵同時穿插向女真人的后防,絲毫不相讓。有那么一刻,郭藥師根本就想要親自帶領隊伍全軍出擊,直接沖鋒完顏宗望本陣,因為他能夠看出來,對方在輕敵。
假如他真的采取這種決定,眼前的一戰,可能會在彼此都發出最為凌厲的一次攻勢后直接分出勝負。然而完顏宗望威名赫赫,眼下又是常勝軍完成后真正的第一次實戰,郭藥師沒有敢這樣去賭。
而這時的女真人也不愧是天下最強的軍隊,在凌厲的一擊未果之后,對方迅速地轉換出攻守兼備的陣勢,本陣則微微的往后退。金人野戰最擅用騎兵,在郭藥師的眼前,對方的騎兵陣奔馳殺戮猶如千萬的狂龍,而他也迅速組織起兵種的配合,藉由河道、樹林、火焰、箭矢,麾下步兵與騎兵不斷貼近對方的戰陣,將一切分割撕裂成犬牙交錯的混亂局面。
五個時辰,三十余里的鏖戰。金人的攻勢由狂烈到謹慎,再到此時雙方如下棋一般的穩扎穩打,郭藥師能夠明白,他至少獲得了對方的尊重。
這天下,已經沒有人能小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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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火光之中,巨大的地圖上標出了北地的局勢,皇帝與大臣們聚集一堂。李綱、秦嗣源、王黼、譚稹、高俅、李邦彥……甚至是已經在家中頤養天年的太師蔡京,此時都已經坐在了房間里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