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信因果,不信果報。”寧毅點了點代表十個人的圈圈,“這每一個負值,降到人的頭上,幾率都是平等的,你我都一樣,只是承擔風險和厄運的能力不同。在武朝,一億人受到好運壞運的可能都是平等的,但具體會收到多少,降下來的時候你才知道,但如果扛不住,你就死了……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世可活,如果有一萬世可以輪回,那我們就真有完全的平等,可若是沒有輪回,就只剩下運氣和認命了。”
“有輪回,便有果報,你制造善因,善果總會回來,但是我……”寧毅說到這里時,明顯頓了頓,隨后才道,“但是我不信輪回,所以我不信果報。”
風從天上吹過去,有夜鳥在飛。兩人說道這里,都沉默了許久,而后彼此喝酒。秦紹謙雖為武人,行事也比較率直,但不代表他沒有智慧。寧毅的說法,他仔細想想,終究還是能懂的,那結果,便太沉重了。
“立恒覺得,我武朝……就已經到這個時候了?”
“我不確定。”寧毅道,“也許不至于崩潰,但善因惡因的出現,明顯已經不均勻了。國家已經不夠強,遂有外敵入侵,這個時候,大量的人命就會填進去。也有一些人,就像是這個國家的……免疫力吧,會主動迎上去,消化大量的惡果,但他們扛不住,就要死,這種人,就是所謂的英雄。”
秦紹謙眼中亮了亮,喝了一杯酒:“那立恒覺得,須得多少人命才夠?”
“我知道你想填,但不是有人命就夠的。”寧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忘記,這個國家欠賬了。重要的是,人死之前,能把債還上,還不上債,所有人死光了,頂多就是把負數變成零,從頭再來。”
他頓了頓:“所以理論上來說,要還債,唯一的方法就是有很多人還活著,并且能夠不斷地產生這個正數,找到一個產生正數的辦法,不斷抵消那些負數。一個人抵消不了,一萬個人來,十萬個人百萬個人來,當一百萬人變成整體,他們就能均勻地消化一個大數。”
“歷朝歷代,所謂革新者,都是在打造一個新的體系,讓一個朝代的人以新的辦法,產生更多的正數,但是……雖然說一個體系可以均勻消化那些大的負數,實際上總是有多有少的,所以,有的革新者失敗了,家破人亡,有的革新者成功了,他延續了一個國家的壽命,但同樣的,他也家破人亡。因為那不是一個人可以扛得住的因果。”
寧毅笑了笑:“所以說起來,我固然欣賞在眼前的俠之大者,說書的時候也讓他們去說,但本質上我是不喜歡這種事情的。一個國家就像是千里之堤,人在其中,制造善因惡因,就像是螞蟻,有修補,也有蛀空,但很多人大部分時間是在破壞一個國家。吳乞買誓師時,徐澤潤大罵吳乞買,據說死得很慷慨,他在老家有良田千傾,欺男霸女,甚至好幾個冤案要歸在他頭上。很多人說起外族打來,誓與其不同戴天,仿佛這就是大節,是什么愛國,其實不是,那種說‘我至少大節不虧’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人們若在平時就做個好人,不當貪官污吏,那才是愛國。國家若非讓這些負值弄垮了,沒有實力了,外族又怎會入侵呢?又怎會需要這些英雄的出現……”
夜色迷離,星野天河,聲音沉默下來。秦紹謙喝了酒,哈哈笑了兩聲,篝火燃燒中,視野那頭是燈火通明的院子,燈火通明的軍營,燈火通明的東平府,遠遠近近的田野、鄉村與水路。不多時,他們岔開話題,說起堅壁清野的問題,袞袞諸公的言論,說起其它的務虛的東西。直到兩人從那山坡上起來,預備下去時,寧毅才嘆了口氣,拍了拍秦紹謙的肩膀。
“二少,我瞎扯了這么多,打仗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數。武朝會怎樣,還很難說,但是做實事的人,有時候凡事不能太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