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日里拜師眾多,所學駁雜,弓箭暗器上也有基礎,這些天來專心射箭,百步以外也能精確射中箭靶,雖然還沒到“穿楊”的效果,但他已經很得意了,決定以后在戰場上搶一把好弓,從此叫做“弓神”宇文飛渡——他原本想叫“箭神”宇文飛渡,后來覺得不太好聽,便改掉了,最近偶爾跟人聊天,便強調一下,自己往后叫“弓神”,而非“箭神”,不要叫錯了,叫錯了要翻臉,勿以為言之不預也。
雪花落下時,萬余人聚集的這片山谷已經顯得有些擁擠。此時在這里的,大都是參與過那場慘烈的戰斗的,他們有的逃跑了,有的參與過奮戰,最終還是見證了同伴兄弟的死亡,與敗后的慘烈、憋屈。但在小范圍里,許多人的英勇仍然值得夸耀。
寧毅等人在那樣重傷的情況下仍然趕去杞縣燒糧,參與見證過那晚事情的人,說起來都覺得自豪,不少人在那天晚上也曾奮起而戰,例如秦紹謙,率領將兵一路廝殺抵抗,在慘重的傷亡后最終將一部分人帶出戰場,而他本人,現在還帶著傷勢未有痊愈。大戰之后,這支隊伍又開始組織起堅壁清野,樁樁件件的事情,咬緊了牙關的去做,甚至在那之后,也有竹記眾人遇上了女真的斥候,為保護轉移群眾而死的事情出現。往日里軍隊里或許并不重視的宣傳,在這個群體里,卻傳得相當快。
而在這一戰后,關于戰事的檢討,也在底層的輿論里進行著,例如,大家并非不愿意拼命,實在是決策層的失誤,西軍姚平仲奸佞小人,好大喜功魯莽出擊,上層將領不夠堅定,貪生怕死彼此不信任,以至于底層士兵也無法抵抗,假如大伙兒都一樣的堅定,這仗就是可以打的——實際上這當然也是句廢話,寧毅不過是在引導暗示,我們這邊,秦將軍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而這言論將責任扔到姚平仲這些人身上,也就夠了,再引導一下,可能就要抨擊到武朝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根本,除非寧毅要搖旗造反,否則針對制度的壞話是不能說透的。
在一方面,則是在士兵中宣傳五胡亂華時漢人的慘狀,“易子而食”“兩腳羊”的來歷。此時在普通民眾甚至是普通軍漢的心里,國家的概念,乃至“亡國”的概念,其實并不強烈,哪怕汴梁城下已經有數十萬人被打敗,大伙兒想起來,除了心中的無力,頂多是敗給女真以后另外找個地方生活,移居、南遷等等選擇。個人能干什么,會遭遇到什么,大伙兒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
但寧毅便是要煽動他們去想的。
在漢朝之后的五胡亂華,那幾乎是漢人史上最黑暗的時期,連年的戰亂、饑荒使得中原土地上幾乎找不到吃的,吃人成為人們活下來的方法。漢人是所有人種中最卑賤的種族,其中的女人、孩子被胡人烹而食之,稱為“兩腳羊”。此時武朝富庶,或許還看不出這個端倪,然而汴梁若真被攻破,女真人再一路南下,無人可敵,數年之后,大伙兒的妻子、孩子被人侮辱、殺死甚至吃掉,可能就不是什么難以想象的事了……
此時的軍人,多半也沒有接受過太多的教育,但基本的事情,自然能想,更何況又剛剛經歷了戰場的殺戮。在這樣的一個群體里,聽這些簡單的故事、述說,又有一部分人以行動做表率,短時間內,形成一種群體的狂熱并不難,以至于這段時間內,在這擁擠的山谷中,軍隊的訓練異常順利。
當然,洗腦和煽動并非是什么萬能良藥,就算是以作傳銷的方式來運作,真正的考驗,還是要到上戰場的那一刻。好在最近這段時間,在敲打過幾名高層將領后,秦紹謙對于這支軍隊基層的控制力已經大大加強,軍法隊也已經可以真正的運作起來,到時候,將兵退殺兵將退殺將的冷血拿出來,應該還能激發出幾成戰力。而在以往,武瑞營中也是有各種山頭的,他想要執行軍法殺人,根本就不可能。
因為這些事情的做下來,走出傷兵營,便能看見大量在山谷里練習單調出刀、出槍的士兵,整齊的吼叫震動整片山谷,巡邏的隊伍、竹記中做事來去的馬隊、去山上收集木柴的隊伍、在附近搭建房舍、工事的隊伍,漫山遍野的都在勞動,宇文飛渡便在不遠的地方射箭,雪花之中,箭矢嗖的劃過天空。
軍隊中一名軍需官過來報告了取暖物資可能不夠的事情后,娟兒也從不遠處小跑過來了,手上拿著一封信:“我們的人,遇上了呂梁山來的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