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福祿并非是不清楚武朝軍隊的樣子,恰恰相反,周侗畢生都想要領軍作戰為國效力,對于武朝軍隊如何,他們是清楚得不得了的。也是因此,陳彥殊籠絡他幫忙振奮士氣,他能起到的作用雖然不大,陳彥殊一直畏縮,駐地中三萬大軍都不可戰,他也全都可以理解,縱然想要責難,也無從說起,相反,若軍隊不是這樣,那才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然而眼前的這支軍隊,從先前的對峙到此時的狀況,表露出來的戰意、殺氣,都在顛覆這一切想法。
在武勝軍中一個多月,他也已經隱約知道,那位寧毅寧立恒,便是隨著秦紹謙寄身夏村這邊。只是京城危亡、國難當頭,關于周侗的事情,他還來不及過來托付。到得此時,他才忍不住想起先前與這位“心魔”所打的交道。想要將周侗的消息托付給他,是因為寧毅對那些綠林人士的心狠手辣,但在此時,滅梁山數萬人、賑災與天下豪紳交鋒的事情才真正顯現在他心里。這位看來只是綠林魔頭、豪紳大商的男人,不知與那位秦將軍在這里做了些什么事情,才將整處營地,變成眼前這副樣子了。
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
福祿朝著遠處望去,風雪的盡頭,是黃河的堤岸。與此時所有盤踞汴梁附近的潰兵勢力都不同,只有這一處營地,他們仿佛是在等待著常勝軍、女真人的到來,甚至都沒有準備好足夠的退路。一萬多人,一旦營地被破,他們連潰敗所能選擇的方向,都沒有。
破釜沉舟、哀兵必勝……
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時,那邊山谷中,殺聲如雷吼般的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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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風雪的方向,寧毅、秦紹謙等人騎馬奔上原本搭好的一處高臺。
此時,兩千騎兵僅以氣勢就迫得萬余常勝軍不敢上前的事情,也已經在營地里傳開。無論戰力再強,防守始終比進攻占便宜,山谷之外,只要能不打,寧毅等人是絕不會魯莽開戰的。
“諸位兄弟!我們回來了!”說話的聲音順著風雪傳開,在那高臺上的,正是這片營地中最為堅忍兇狠,也最善隱忍謀算的年輕人,所有人都知道,沒有他,大家絕不會取得眼前這樣的戰果,因此隨著聲音響起,便有人揮手吶喊呼應,但隨即,谷內安靜下來,名叫寧毅的書生的話語,也正顯得沉靜,甚至于冷漠:“我們帶回了你們的親人,也帶回了你們的敵人。接下來,沒有任何修整的機會了。”
“山外,一萬一千怨軍正在趕過來,我不想評價他們有多厲害,我只要告訴你們,他們會越來越多。郭藥師麾下尚有兩萬五千人,牟駝崗有一萬人,汴梁城外有五萬七千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攻打我們這里,勝利的機會有一個,撐住……”他說道,“撐住。”
“撐過這個冬天,春天來的時候,勝利會來。你們不用想退路,不用想失敗后的樣子,兩個月前,你們在這里遭到了屈辱的失敗,這樣的事情,不會再有了。這個冬天,你們腳下的每一寸地方,都會被血染紅,要么是你們的,要么敵人的、怨軍的、女真人的。我不用告訴你們有多艱難,因為這就是世界上你能想到的最艱難的事情,但我可以告訴你們,當這里血流成河的時候,我跟你們在一起;這里所有的將軍……和亂七八糟的將軍,跟你們在一起;你們的兄弟,跟你們在一起;汴梁的一百萬人跟你們在一起;這個天下的命數,跟你們在一起。敗則玉石俱焚,勝,你們就做到了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他說到亂七八糟的將軍時,手朝著旁邊那些中層將領揮了揮,無人發笑。
“所以,包括勝利,包括所有亂七八糟的事情,是我們來想的事。你們很幸運,接下來只有一件事情是你們要想的了,那就是,接下來,從外面來的,不管有多少人,張令徽、劉舜仁、郭藥師、完顏宗望、怨軍、女真人,不管是一千人、一萬人,哪怕是十萬人,你們把他們統統埋在這里,用你們的手、腳、兵器、牙齒,直到這里再也埋不下人,直到你走在血里,骨頭和內臟一直淹到你的腳脖子——”
那木臺之上,寧毅已經變得高亢的聲音順著風雪卷出去,在這一瞬間,他頓了一頓,然后,安靜而簡單地完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