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有取暖的篝火、帳篷,匯集的士兵、傷員,不少人都會將目光朝這邊望過來。老人身形消瘦,揮退了想要過來攙扶他的隨從,一面想著事情,一面柱著拐杖往城墻的方向走,他沒有看這些人,包括那些傷者,也包括城內死去了家人的悲凄者,這些天來,老人對這些大多是冷漠也不予理睬的。到得高高的樓梯前,他也未有讓人攙扶,而是一面想事情,一面緩慢的拾階而上。
殘破的城墻上彌漫著血腥氣,風雪急驟,夜色之中,可以看見燈光黯淡的女真軍營,遠遠的方向則已是漆黑一片了。老人朝著遠方看了一陣,有人群與火把過來,為首的老人在風雪中向秦嗣源行了一禮,秦嗣源朝著那邊行禮。兩名老人在這風雪中無言地對揖。
過得片刻,那頭的老人開了口,是種師道。
“聽聞今日殿上之事,秦相為舍弟求出兵,師道感激不盡。”
“……”秦嗣源無言地、重重地拱了拱手。
那邊種師道已經直起身來:“只是這感激是于私。于公,師道亦如諸公一般,不贊同秦相此想法。京城危殆,城中兵力業已見底,貿然出城,不過被女真人各個擊破。若女真人孤注一擲,再來攻城,我方只會愈發捉襟見肘。右相此議……唉……”
雙方都是聰明絕頂、人情練達之人,有許多事情,其實說與不說,都是一樣。汴梁之戰,秦嗣源負責后勤與一切俗務,對于戰事,插手不多。種師中揮軍前來,固然振奮人心,然而當女真人改變方向全力圍攻追殺,京城不可能出兵救援,這也是誰都清楚的事情。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發聲激烈,想要拿出最后有生力量與女真人放手一搏,保存下種師中的人竟是素來穩妥的秦嗣源,委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以至于今天在金鑾殿上,除了秦嗣源本人,甚至連一貫與他搭檔的左相李綱,都對此事提出了反對態度。京城之事,關系一國存亡,豈容人孤注一擲?
更何況,無論種師中是死是活,這場大戰,看來都有結束的希望了。何苦節外生這種枝。
一場朝儀持續許久,到得最后,也只是以秦嗣源得罪多人,且毫無建樹為收場。老人在議事結束后,處理了政務,再趕來這邊,作為種師中的兄長,種師道雖然對于秦嗣源的仗義表示感謝,但對于時局,他卻也是覺得,無法出兵。
“只是……秦相啊,種某卻不明白,您明知此議會有何等結果,又何苦如此啊……”
風雪之中,種師道與秦嗣源一同走到城墻邊,望著遠處的黑暗,那不知歸宿的種師中的命運,低聲地嘆息出聲。
……
“……秦嗣源這老狗,今日行事,實在奇怪。”
御書房中,寫了幾個字,周喆將毛筆擱下,皺著眉頭吸了一口氣,而后,站起來走了走。
“杜成喜,你說他是要干嘛……”
房間里,原本眼觀鼻鼻觀心的杜成喜身體震了震:“圣上早先便說,右相此人,乃天縱之才,他心中所想,奴婢實在猜不到。”
“哼,天縱之才。”周喆背負雙手笑了笑,然后又收斂了笑容,“秦嗣源此人,謀算甚深,奇正之道皆通,確是厲害,以往朝堂議事,他若真有鬼主意,必定在朝議之前,就都已將關節打通。唯有此次,哼,提出個這樣的想法,令得李綱都不站在他那一邊,要說其中無詐,又有誰信。”
杜成喜猶豫了一下:“陛下圣明,只是……奴婢覺得,會否是因為戰場轉機今日才現,右相想要打通關節,時間卻來不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