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與陳劍云的見面,也是在這個夜里最后的一段時間了。兩人聊得一陣,陳劍云品著茶道:“老生常談,師師年紀不小,若再不嫁人,繼續泡這樣的茶,過得不久,怕是真要找禪云大師求出家之途了。”
師師遲疑了片刻:“若真是水到渠成,那也是天意如此。”
“人生在世,男女****雖不說是全部,但也有其深意。師師身在此地,不必刻意去求,又何苦去躲呢?若是身處****之中,明年次日,師師的茶焉知不會有另一番精彩?”
“劍云兄……”
“師師你聽我說完。”陳劍云直視著她,語氣平靜地說道,“京城之中,能娶你的,夠身份地位的不多,娶你之后,能好好待你的,也不多。陳某不入官場,少沾世俗,但以家世而言,娶你之后,絕不會有他人前來糾纏。陳某家中雖有妾室,不過一小戶人家的女子,你過門后,也絕不致你受人欺侮。最重要的,你我心性相合,此后撫琴品茶,琴瑟和諧,能逍遙過此一世。”
師師垂下眼簾。過得片刻,陳劍云又補充道:“我心中對師師的喜愛,早已說過,此時無需再說了。我知師師心中清高,有自己想法,但陳某所言,也是發自肺腑,最重要的是,陳某心中,極愛師師,你無論是答應或是考慮,此情不變。”
“我知劍云兄是陳懇君子。”師師柔聲說道,“只是,劍云兄陳懇待我,師師也未曾掩飾。這些年來,師師每每出去游歷,看這周身之事,心思便愈發復雜,難以安寧。兩年前陳兄提起此事,師師自言清高,到如今,這等心情已愈發難以擺脫,這兩年來許多事情令師師心中難平,每每思及嫁人,與一男子成家,將自身關于狹窄的天地里,從此不再看這些復雜世道,卻毫無眼不見為凈的解脫感。佛說眾生皆苦,可……我熟讀佛經,卻偏偏難以解脫。”
“這才是佛性。”陳劍云嘆了口氣,拿起茶壺,為她倒了一杯茶,“但歸根結底,這世間之事,就算看到了,終究不是師師你所能變的。我是自知不能改變,因此寄情書畫、詩詞、茶道,世事再不堪,也總有獨善其身的路子。”
“我知劍云兄也不是獨善其身之人。”師師笑了笑,“此次女真人來,劍云兄也領著家中護衛,去了城墻上的。得知劍云兄仍舊平安時,我很高興。”
“事情到眼前了,總有躲不過的時候。僥幸未死,實是家中護衛的功勞,與我自身干系不大。”
“其實劍云兄所言,師師也早有想過。”她笑了笑,沉默了一下,“師師這等身份,早年是犯官之女,待罪之身,入了礬樓后,一路順暢,終不過是他人捧舉,有時候覺得自己能做許多事情,也不過是借他人的虎皮,到得年老色衰之時,縱想說點什么,也再難有人聽了,身為女子,要做點什么,皆非自己之能。可問題便在于,師師身為女子啊……”
她仰起頭來,張了張嘴,最后嘆了口氣:“身為女子,難有男子的機會,也正是如此,師師總是會想,若我身為男子,是否就真能做些什么。這幾年里,為冤案奔走,為賑災奔走,為守城奔走,在他人眼里,或許只是個養在青樓里的女子被捧慣了,不知天高地厚,可我……終究想在這其中,找到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不會因為嫁了人,關在那院子里,就能一抹而平的。劍云兄有機會,所以反而看得開,師師沒有過機會,所以……就被困住了。”
她話語輕柔,說得卻是真心誠意。京城里的公子哥,有紈绔的,有熱血的,有魯莽的,有天真的,陳劍云出身大戶,原也是揮斥方遒的熱血少年,他是家中父輩長者的心頭肉,年幼時保護得太好,后來見了家中的許多事情,對于官場之事,漸漸心灰意冷,叛逆起來,家里讓他接觸那些官場晦暗時,他與家中大吵幾架,后來家中長輩便說,由得他去吧,原也不需他來繼承家當,有家中兄弟在,他終究可以富貴地過此一生。
此后陳劍云寄情詩詞茶道,就連成親,也未曾選擇政治聯姻。與師師相識后,師師也漸漸的知道了這些,如她所說,陳劍云是有機會的,她卻終究是個女子。
“我也知道,這心思有些不本分。”師師笑了笑,又補充了一句。
“那看起來,師師是要找一個本身在做大事的人,才愿意去盡鉛華,與他洗手作羹湯了。”陳劍云端著茶杯,勉強地笑了笑。
師師搖搖頭:“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