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早些休息。”
他從房間里出去,從一樓的院子往上望,是寧靜下來的夜色,十五月兒圓,晶瑩得像是一汪琥珀。寧毅回到二樓的房間里,娟兒正在收拾房間里的東西,然后又端來了一壺熱茶,低聲說幾句話,又退出去,拉上了門。
寧毅坐在書桌后,拿起毛筆想了一陣,桌上是未曾寫完的信函,信是寫給妻子的。
“……家中眾人,暫時可不必回京……”
想了一陣之后,他寫下這樣的內容:
“……戰事雖完,余波未盡,京中形勢復雜,我尚看不清方向。從秦老請辭被拒之事,可見老人仍簡在帝心,然而我心中仍覺有蹊蹺,幾處端倪,與當初推想相悖,但還未能看得清楚。并且幾次收到風聲,似已有朝爭、黨爭端倪,這是預料之事,只是不知規模。此次事情影響太大,新人若要上位,老人終究是不肯下的,不肯下,可能就要打起來。
太原在此次京中局勢里,扮演角色舉足輕重,也極有可能成為決定因素。我心中也無把握,頗有焦慮,好在一些事情有文方、娟兒分擔。細想起來,密偵司乃秦相手中利器,雖已盡量避免用于政爭,但京中事情若是發動,對方必定忌憚,我如今注意力在北,你在南面,情報歸納人員調動可操之你手。預案早已做好,有你代為照管,我可以放心。
我自回京后,飲食也好,戰場上受了些許小傷,已然痊愈,近幾日來怕又胖了兩斤,需要拼命之事已經過去,你也不必擔心太過。我早幾日夢見你與曦兒,小嬋和孩子,云竹、錦兒,場景依稀是很熱的南方,其時戰事或平,大家都平安喜樂,許是將來情景,小嬋的孩子還未及起名,你替我向她道歉,對家中其他人,你也替我安撫一二……”
他將這封長信寫完,看過一遍,有幾處頗為想修改的,毛筆停了一會兒,但最終沒有修改,塞進信封后,才又坐在桌前想了一陣子。
夜里的燈火亮著,早已過了子時,直到凌晨月色西垂,天明將近時,那窗口的燈火方才熄滅……
此后的半個月,京城當中,是喜慶和熱鬧的半個月。
大規模的論功行賞已經開始,眾多軍中人物受到了獎勵。這次的軍功自然以守城的幾支禁軍、城外的武瑞營為首,不少英雄人物被推舉出來,例如為守城而死的一些將領,例如城外犧牲的龍茴等人,不少人的家屬,正陸續趕來京城受賞,也有跨馬游街之類的事情,隔個幾天便舉行一次。
賞賜的東西,暫時厘定出來的,還是有關物質的一方面,至于論了軍功,如何升遷,暫時還并未明確。如今,十余萬的大軍聚集在汴梁附近,之后到底是打散重鑄,還是遵從個什么章程,朝堂之上也在議,但各方面對此都保持拖延的態度,一時間,并不希望出現定論。
誰也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月時間里,他們還會不會出動,去應付一些誰也不想看到的問題。
在這樣的喜慶和熱鬧中,汴梁的天氣已開始漸漸轉暖。由于大量青壯的死去,社會運轉上的部分滯礙已經開始出現,整個汴梁城的民生,還處于一種似乎未曾落地的虛浮當中。寧毅奔走期間,下層的宣傳和煽動一帆風順、轟轟烈烈,令武瑞營出兵太原的努力則盡皆歸零,朝堂上的官員勢力,似乎都處于一種別有用心的凝滯狀態,所有人都在觀望,不論誰、往哪一個方向用力,同樣的阻力似乎都會反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