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辭冷漠,眾人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覺明也嘆了口氣:“阿彌陀佛。和尚倒是想起立恒在杭州的那些事了,雖似不近人情,但若人人皆有反抗之意,若人人真能懂這意思,天下也就能太平久安了。”
寧毅笑起來:“覺明大師,你一口一個反抗,不像和尚啊。”
“立恒心中想法,與我等不同。”堯祖年道,“如此也好,將來若能著書立說,流傳下來,不失為一門大學問。”
寧毅的說法雖然冷漠,但堯祖年、覺明等人,又豈是一般的庸人:一個人可以因為惻隱之心去救千萬人,但千萬人是不該等著一個人、幾個人去救的,否則死了只是活該。這種概念背后透露出來的,又是何等昂然不屈的珍貴意志。要說是天地不仁的真意,也不為過了。
他原就是不欠這蒼生什么的。
寧毅搖了搖頭:“著述什么的,是你們的事情了。去了南面,我再運作竹記,書坊私塾之類的,倒是有興趣辦一辦,相爺的那套書,我會印下去,年公、大師若有什么著述,也可讓我賺些銀子。其實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走了,諸位退了,焉知其他人不能將他撐起來。我等或許也太自大了一點。”
“惟愿如此。”堯祖年笑道,“到時候,即便只做個閑散家翁,心也能安了。”
“只是京城局勢仍未明了,立恒要退,怕也不容易啊。”覺明叮囑道,“被蔡太師童王爺他們看重,如今想退,也不會簡單,立恒心中有數才好。”
“我知道的。”
“若是此事成實,我等還有余力,自然也要幫上立恒一幫。”覺明道,“也罷,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只要保重,他日必有再見之期的。”
他們又為著這些事情那些事情聊了一會兒。官場沉浮、權力跌宕,令人嗟嘆,但對于大人物來說,也總是常事。有秦紹和的死,秦家當不至于被咄咄相逼,接下來,就算秦嗣源被罷有指責,總有再起之機。而就算不能再起了,眼下除了接受和消化此事,又能怎樣?罵幾句上命不公、朝堂黑暗,借酒澆愁,又能改變得了什么?
畢竟眼下不是權臣可當道的年歲,朝堂之上勢力眾多,皇帝若是要奪蔡京的位子,蔡京也只能是看著,受著罷了。
這天祭奠完秦紹和,天色已經微微亮了,寧毅回到竹記當中,坐在樓頂上,回想了他這一路過來的事情。從景翰七年的春天來到這個時代,到得如今,剛剛是七個年頭,從一個外來者到逐漸深入這個年代,這個年代的氣息其實也在滲入他的身體。
從江寧到杭州,從錢希文到周侗,他因為惻隱之心而北上,原也想過,做些事情,事若不可為,便抽身離開。以他對于社會黑暗的認識,對于會受到怎樣的阻力,并非沒有心理預期。但身在期間時,總是忍不住想要做得更多更好,為此,他在許多時候,確實是擺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想要殺出一條路來。而事實上,這已經是對比他最初想法遠遠過界的行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