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由此一項,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里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熱一點,水果不錯,只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顆,未嘗不能長命百歲。我會著人護送你們過去的。”
這牢房便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陣,只聽得寧毅道:“秦老啊,回頭想想,你這一路過來,可謂費盡了心力,但總是沒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鍋,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們沒有振作。復起之后你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么多人,送過去北方的兵,卻都不能打,汴梁一戰、太原一戰,總是拼命的想掙扎出一條路,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條路了,沒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后都歸零了,讓人拿石頭打,讓人拿糞潑。您心中,是個什么感覺啊?”
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那兒,想了一陣。
“老夫……很心痛。”他話語低沉,但目光平靜,只是一字一頓的,低聲陳述,“為來日他們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絞。”
他的回答是誠懇的,并無半點諷刺,寧毅點了點頭。不久之后,藥好了,寧毅將它倒進碗里,老人忽然問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么感覺?”
兩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詢問,也有坦然。
“人要為自己掙命。”寧毅頓了頓,“我會替你將書留下去。”
他將藥碗涼了涼,遞給秦嗣源,食盒也在一邊放著。兩人又聊了一陣家常,不久,寧毅告辭而去了。
夕陽早已散去,城市光華絢麗,人群如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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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知名的線從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記內部的一些命令下達,只在內部消化。亳州附近,六扇門也好、竹記的勢力也好,都在順著河水往下找人,雨還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難度,因此暫時還未出現結果。
四月二十七,距離汴梁約五百余里,汝寧附近的確山縣驛道上,一個運貨北上的車隊正在緩緩前行。車隊一共六輛大車,押送貨物的整個商隊三十人左右,打扮各異,其中幾名帶著武器的漢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經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禍之后,物資人口都缺,最近這幾個月時間,大量的商隊貨物都在往京里趕,為了填補貨源空缺,也使得商道異常繁榮。這支隊伍便是看準時機,準備進京撈一筆的。
車隊第二輛大車的趕車人揮舞鞭子,他是個獨臂人,戴著斗笠,看不出什么表情來。后方板車貨物,一只只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側躺在車上,她穿著屬于苗人的淺藍碎花裙,裙擺下是一雙藍色的繡鞋,她并攏雙腿,蜷縮著身子,將腦袋枕在幾個箱子上,拿帶著面紗的斗笠將自己的腦袋全都遮住了。腦袋下的長箱子隨著車行顛來顛去,也不知以她看來柔弱的身子是怎么能睡著的。
不久,有奔馬從前方過來,馬上騎士風塵仆仆,經過這邊時,停了下來。
那騎士下馬與商隊中的一人說了幾句話,接上了頭,隨后又被人領過來,在第二輛車旁邊,遞了一張紙條,跟那獨臂漢子說了些什么,話語中似乎有“要貨”二字。不知不覺間,后方的少女已經坐起來了,獨臂漢子將紙條遞給她,她便看了看。
商隊之中靠近過來的是核心的幾人,因為方才的信息,眾人此時都有點交頭接耳。有人表現得不可置信,但大多顯得高興起來。
出乎意料的高興。
車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兒想了一陣,終于叫來旁邊一名背刀漢子,遞給他紙條,吩咐了幾句。那漢子立即回頭整理行裝,不久,策馬往回頭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將在兩天的時間內往南奔行近千里,目的地是苗疆大山里的一個名叫藍寰侗的寨子。
車隊繼續前行,傍晚時分在路邊的客棧打尖。帶著面紗斗笠的少女走上旁邊一處山頭,后方,一名男子背了個長方形的箱子跟著她。
夕陽西下,少女站在山崗上,取下了斗笠。她的目光望著北面的方向,燦爛的夕陽照在她的側臉上,那側臉之上,有些復雜卻又清澈的笑容。風吹過來了,將塵草吹得在空中飛舞而過,猶如春天風信里的蒲公英,在燦爛的霞光里,一切都變得美麗而安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