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西北而去,一路上道路愈發艱難起來,偶爾也遇上同樣逃難的人群。或許是因為隊伍的核心由軍人組成,眾人的速度并不慢,行進大約七日左右,還遇上了一撥流竄的匪人,見著眾人財貨豐裕,準備當晚來打主意,然而這支隊列前方早有渠慶安排的斥候,摸清了對方的意圖,這天晚上眾人便首先出動,將對方截殺在半途之中。
隊伍里出擊的人不過三十余人,由候元顒的父親候五帶隊。父親出擊之后,候元顒坐臥不寧,他先前曾聽父親說過戰陣廝殺,慷慨熱血,也有逃亡時的恐怖。這幾日見慣了人群里的叔叔伯伯,近在咫尺時,才忽然意識到,父親可能會受傷會死。這天晚上他在守衛嚴密的宿營地點等了三個時辰,夜色中出現身影時,他才小跑過去,只見父親便在隊列的前端,身上染著鮮血,手上牽著一匹瘦馬,看起來有一股候元顒從未見過的氣息,令得候元顒一時間都有些不敢過去。
父親只身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道:“娘親在那邊吧?”
候元顒點了點頭,父親又道:“你去告訴她,我回來了,打完了馬匪,未曾受傷,其它的不要說。我和大伙去找水洗一洗。知道嗎?”
候元顒又是點頭,父親才對他擺了擺手:“去吧。”
待到不久之后,一群人回來,身上多已沒了血漬,只是還帶著些腥氣,但并沒有方才那般可怖了。
這一役令得隊伍里又多了幾匹馬,大家的情緒都高漲起來。如此再行數日,穿過了不少荒涼的山脊和崎嶇的道路,中途因為各種馬車、牛車的問題也有所耽擱,又遇上一撥兩百多人的隊伍加入進來。天氣愈發寒冷的這天,宿營之時,有人讓眾人都集合起來了。
候元顒喜歡集合的感覺,他站在自家的牛車上,遠遠看著前方,父親也在那邊,而那位叫做渠慶的伯伯說話了。
“……到地方之前,有一些話要跟大家說的,聽得懂就聽,聽不懂,也沒關系……自秦將軍、寧先生殺了昏君之后,朝堂中想要秦將軍、寧先生性命的人不少,我知道他們原本也抽調了人手,安排了人,滲入咱們中間來。你們當中,或許便有這樣的。這沒有關系。”
他說道:“寧先生讓我跟你們說,要你們做事,或許會控制你們的家人,如今汴梁被圍,或許不久就要破城,你們的家人如果在那里,那就麻煩了。朝廷護不住汴梁城,他們也護不住你們的家人。寧先生知道,如果他們要找這樣的人,你們會被逼著做,沒有關系,咱們都是在戰場上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人!咱們是打敗了怨軍的人!不會因為你的一次迫不得已,就看不起你。所以,如果你們當中有這樣的,被威脅過,或者他們找你們聊過這件事的兄弟,這幾天的時間,你們好好想想。”
“想好以后,你們可以找我說,也可以找山里,你覺得能說的人去說。話說出口,事情一筆勾銷,咱們還是好兄弟。說句實在話,只要有這個事情,寧先生甚至還可以反過來利用,順藤摸瓜,所以藏不住的,不妨幫忙反過來干他們!進了山,咱們要做的是救天下的大事!不要兒戲,不要僥幸。若是你們家中的家人真的落在了汴梁,請你為他們想想,朝廷會不會管他們的死活。”
“為了在夏村,在對抗女真人的大戰里犧牲的那些弟兄,為了嘔心瀝血的右相,因為大伙兒的心血被朝廷糟蹋,寧先生直接上朝堂,連昏君都能當場殺了。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他也會將你們的家人,當成他的家人一樣看待。如今在汴梁附近,便有我們的兄弟在,女真攻城,他們或許不能說必定能救下多少人,但一定會盡力而為。”
“好了。”渠慶揮了揮手,“大家想一想。”
這一天并未發生什么事,隨后啟程,三天之后,候元顒與眾人抵達了地方,那是位于荒涼群山之間的一處谷地,一條小河靜靜地從谷地中過去,水流并不急。小河兩側,各種簡陋的建筑聚集起來,但看起來已經勾畫出了一處處聚居區的輪廓,冬日已經到了,百廢待興。
河邊的一側,原有一個已經被廢棄的小小村莊,候元顒來到這里一個時辰以后,知道了這條河的名字。它叫做小蒼河,河邊的村子原本叫做小蒼河村,已經廢棄多年,此時近萬人的營地正在不斷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