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左端佑點點頭,“所以,你們往前無路,卻仍舊拒絕老夫,而你又沒有意氣用事,這些東西擺在一起,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既然不愿意跟老夫談生意,你為何分出這么多時間來陪老夫,若只是出于對老秦的一份心,你大可不必如此,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你前后矛盾,要么老夫真猜漏了什么,要么你在騙人。這點承不承認?”
他年事已高,但雖然白發蒼蒼,依舊邏輯清晰,話語流暢,足可看出當年的一分風采。而寧毅的回答,也沒有多少遲疑。
“老人家想得很清楚。”他平靜地笑了笑,坦白告知,“在下作陪,一是小輩的一份心,另一點,是因為左公來得很巧,想給左公留份念想。”
“哦?念想?”
“嗯,將來有一天,女真人占據整個長江以北,權勢更替,民不聊生,左家面臨支離解體、家破人亡的時候,希望左家的子弟,能夠記起小蒼河這么個地方。”
寧毅話語平靜,像是在說一件極為簡單的事情,但卻是字字如針,戳人心底。左端佑皺著眉頭,眼中再度閃過一絲怒意,寧毅卻在他身邊,扶起了他的一只手,兩人繼續緩步前行過去。
“左公不要動怒,這個時候,您來到小蒼河,我是很佩服左公的勇氣和魄力的。秦相的這份人情在,小蒼河不會對您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寧某口中所言,也句句發自肺腑,你我相處機會或許不多,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跟您說說。您是當代大儒,識人無數,我說的東西是妄言還是欺騙,將來可以慢慢去想,不必急于一時。”
“……哦?怎么說?”
“女真北撤、朝廷南下,黃河以北全數扔給女真人已經是定數了。左家是河東大族,根基深厚,但女真人來了,會受到怎樣的沖擊,誰也說不清楚。這不是一個講規矩的民族,至少,他們暫時還不用講。要統治河東,可以與左家合作,也可以在河東殺過一遍,再來談歸順。這個時候,老人家要為族人求個穩妥的出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左端佑目光沉穩,沒有說話。
“出路怎么求,真要談起來太大了,有一點可以肯定,小蒼河不是首要選擇,次要也算不上,總不至于女真人來了,您指望我們去把人擋住。但您親自來了,您之前不認識我,與紹謙也有多年未見,選擇親自來這里,其中很大一份,是因為與秦相的交往。您過來,有幾個可能性,要么談妥了事情,小蒼河暗地里成為您左家的臂助,要么談不攏,您安全回去,或者您被當成人質留下來,我們要求左家出糧贖走您,再或者,最麻煩的,是您被殺了。這期間,還要考慮您過來的事情被朝廷或是其他大族知曉的可能。總之,是個得不償失的事情。”
“冒著這樣的可能性,您還是來了。我可以做個保證,您一定可以安全回家,您是個值得尊重的人。但同時,有一點是肯定的,您目前站在左家位置提出的一切條件,小蒼河都不會接受,這不是耍詐,這是公事。”
左端佑面上神色未變:“哦,那又是為什么呢?”
“武朝之所以會到現在這副下場,左公的堂弟左厚文、孫子左繼蘭這一類人是主因,我這樣說,左公同意嗎?”
砰的一聲,左端佑的拐杖杵在地上,他轉過頭來看著寧毅,目光灼灼,面容如猛虎,要擇人而噬。
“所以,至少是現在,以及我還能把控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小蒼河的事情,不會允許他們發言,半句話都不行。”寧毅扶著老人,平靜地說道。
左端佑一字一頓:“這樣的話任何人說出來,老夫都當他瘋了。”
“您說的也是實話。”寧毅點頭,并不生氣,“所以,當有一天天地傾覆,女真人殺到左家,那個時候老人家您可能已經過世了,您的家人被殺,女眷受辱,他們就有兩個選擇。其一是歸順女真人,咽下屈辱,其二,他們能真正的改正,將來當一個好人、有用的人,到時候,即便左家億萬貫家財已散,谷倉里沒有一粒谷子,小蒼河也愿意接受他們成為這里的一部分。這是我想留下的念想,是對左公您的一份交代。”
寧毅扶著左端佑的手臂,老人柱著拐杖,卻只是看著他,已經不打算繼續前行:“老夫現在倒是有些確認,你是瘋了。左家卻是有問題,但在這事到來之前,你這區區小蒼河,怕是已經不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