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傾盆而下,由于大軍出擊陡然少了上萬人的河谷在大雨之中顯得有些荒涼,不過,下方聚居區內,仍舊能看見不少人活動的痕跡,在雨里奔波來去,收拾東西,又或是挖出溝渠,引導水流注入排水系統里。瞭望塔上仍有人在站崗,谷口的水壩處,一群穿著蓑衣的人在周圍照看,關注著水壩的狀況。盡管大量的人都已經出去,小蒼河河谷中的居民們,仍舊還處于正常運轉的節奏下。
河谷那邊的麥子,已經割了小半,因為下雨,便又停了下來。一些閑下來的農夫組成了巡邏隊,披著蓑衣雨具在河谷周圍的數個瞭望塔間巡行,此時正冒著暴雨行走在山上,提防著還有下一撥敵人的趁亂而來,閔初一的父親閔三便身在其間,自記事起便沉默寡言的漢子,雖有一把力氣,但遇上誰都強勢不起來,這次卻是自愿加入的巡邏隊。以至于他提著叉子出門時,妻子便反復叮囑了:“遇上那些壞人,你要叉啊,你就用力叉死他們,你這性子,不要退后。”
小蒼河中此時還是步兵居多,訓練時講得多的,便是結陣時不要退后:當身邊有同伴,遇上任何事情,只進不退。說得多了,這些加入進來的農人、家屬便也都曾聽過。你退后半步,便是害了身邊人。
沉默的農人拿著叉子,便點點頭:“我當他們是野豬。”
他在這山上艱難地行走巡邏時,妻子便在家中縫縫補補。閔初一蹲在房子的門邊,透過雨幕往半山上的院子看,那邊有她的學堂,也有寧家的院子。自那日寧曦受傷,母親流著眼淚給了她狠狠的一個耳光,她當時也在大哭,到現在已然忘了。
只是這幾天以來,寧曦在家中養傷,未曾去過學堂,小姑娘心中便有些擔心,她這幾天上課,猶豫著要跟元老師詢問寧曦的傷勢,只是看見元老師漂亮又嚴肅的面孔,她心中的才剛剛萌芽的小小勇氣就又被嚇回去了。
于是這時候也只好蹲在地上一面默寫元老師教的幾個字,一面悶悶地生自己的氣。
半山腰上的院子里,寧曦的傷倒是已經好了,只是頭上還纏著繃帶,此時與弟弟寧忌都搬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托著下巴看水:“好大的雨啊。”一旁的門邊,云竹抱著女兒坐在那一道看著這漫天大雨。小姑娘生于夏天,一開始身體虛弱,聽到雷聲、雨聲、任何聲音都要被嚇得哇哇大哭,這次聽到雷雨,竟不再哭了,甚至還有點好奇的樣子,小小的身體裹在襁褓里,外面每次閃電亮起,她便要瞇起眼睛,將小臉皺成包子一般,然后又舒展開來。
隔壁的房間里,說話的聲音不時便傳出來,不過,大雨之中,許多說話也都是模模糊糊的,門外的幾人中,除了云竹,大抵沒人能聽懂話中的涵義。
“……所謂罷儒反儒,并非是指儒家一無是處,相反,在這千余年的時間里,儒家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只要忽視外來之敵,它的精巧程度,近乎完美。而且也正在變得更加完美,但是這個完美的方向,是走歪了的。您說讀書人要明理,要讀書,讀什么,為什么不能讀論語?當然要讀論語,要讀四書五經。”
“……可是,死讀書不如無書。左公,您摸著良心說,千年前的圣人之言,千年前的四書五經,是如今這番解法嗎?”
“……最簡單的,孔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左公,這一句話,您如何將它與圣人所謂的‘仁’字并排做解?自貢贖人,孔子曰,賜失之矣,為何?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魯人必多拯溺者矣。’為何?孔子曰,鄉愿,德之賊也。可如今天下鄉野,皆由鄉愿治之,為何?”
雷雨聲中,房間里傳出的寧毅的聲音,流暢而平靜。老人起初話語急躁,但說到這些,也平靜下來,話語沉穩有力。
“……教授弟子,自然用之直解,只因弟子能夠讀書,不久之后,十中有一能明其道理,便可傳其教化。然而世人愚昧,即便我以道理直解,十中**仍不能解其意,何況鄉人。此時可用直解,可用鄉愿,但若用之直解,時間矛盾叢生,必引禍端,故此以鄉愿做解。哼,這些道理,皆是入門初淺之言,立恒有什么說法,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好,我的話不就在其中了嗎。孔子著論語,乃是將其一生所得,收錄其中。后世揚儒家,乃是以其中利于統治之言,曲解所得。我要得其道理,不曲解,做直解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