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青木寨的第三天,是二月初八。驚蟄過去后才只幾天,春雨綿綿地下起來,從山上朝下望去,整個巨大的山谷都籠罩在一片如霧的雨暈當中,山北有鱗次櫛比的房舍,夾雜大片大片的棚屋,山南是一排排的窯洞,山上山下有田地、池塘、溪流、大片的樹林,近兩萬人的聚居地,在此時的春雨里,竟也顯得有些安閑起來。
一些工場分布在山間,包括火藥、鑿石、煉鐵、織布、煉油、制瓷等等等等,有些廠房院落里還亮著燈火,山下市集旁的大戲院里正張燈結彩,準備晚上的戲劇。山谷一側蘇家人聚居的房舍間,蘇檀兒正坐在院落里的屋檐下悠閑地織布,老太公蘇愈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偶爾與她說上幾句話,小院子里還有包括小七在內的十余名少年少女又或是小孩子在一旁聽著,偶爾也有孩子耐不住安靜,在后方打鬧一番。
這些孩子自然都是蘇家的子弟了,寧毅的興兵造反,蘇家人除了早先跟隨寧毅的蘇文定、蘇文方、蘇文昱、蘇燕平這些,幾乎無人理解。但到了這個層面,也已經無所謂他們是否理解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以來,他們居于青木寨無法出去,再加上寧毅的軍隊大破西夏軍隊的消息傳來,這次便有些人透露出能否讓家中孩子跟隨寧毅那邊做事、蒙學的意思——跟隨寧毅,就是造反,但無論如何,只要姓了蘇,他們的性質就已經被定下,其實也沒有多少的選擇。
蘇愈偶爾詢問小蒼河的事情,寧毅的事情,那邊家中的事情,檀兒便操作著那織機,一一回答。老人多數只是聽著,當初——在檀兒還小的時候,祖孫倆每每也有這樣的時光,檀兒跟他說些事情,他便開口解釋、討論,用以培養這個孫女,希望她將來可能成為一個織布家族的接班人,但到得此時,他對于檀兒瑣接觸到的這些事情,已經不容易理解和權衡利害了,便不再發表意見。
倒是旁邊的一群孩子,偶爾從檀兒口中聽得小蒼河的事情,打敗西夏人的事情的諸多細節,“哇哇”的驚嘆不已,老人也只是閉目聽著。只在檀兒談起家事時,開了些口,讓她掌好那個家,平衡好與妾室之間的關系,不要讓寧毅有太多分心等等。檀兒也就點頭應承。
兩天前蘇愈與寧毅見面時,反倒沒有這么多的話說。對于寧毅的造反,他是無法理解的,而對于寧毅打敗西夏大軍,拯救一地黎民,在他的心中,也是分量重到無法形容的大事。他已經不能做評價了,便只是留寧毅吃了一頓家宴,隨后便讓寧毅離開,去“做自己的事”。他對檀兒提到的要“顧好家”的事情,也沒有對寧毅提起。
這天晚上,根據紅提刺殺宋憲的事情改編的戲劇《刺虎》便在青木寨市集邊的大戲院里演出來了,模板雖是紅提、宋憲等人,改到戲劇里時,倒是修改了名字。女主人公改名陸青,宋憲改名黃虎。這戲劇主要刻畫的是當年青木寨的艱難,遼人年年打草谷,武朝武官黃虎也來到呂梁山,說是招兵,實際上落下陷阱,將一些呂梁人殺了當做遼兵交差邀功,其后當了大將軍。
而在呂梁山受盡艱辛困苦長大的女俠陸青,為了替村民報仇,南下江寧,途中又幾經波折磨難,先后遇上山賊、老虎,單人只劍,將老虎殺死。來到江寧后,卻落入黃虎圈套,九死一生,最終在江寧書生呂滌塵的幫助下,方才成功復仇。
再之后,女俠陸青回到呂梁山,但她所愛護的鄉民,仍舊是在饑寒交疊與南北的壓迫中受到不斷的煎熬。為了拯救呂梁山,她終于戴上血色的面具,化身血菩薩,此后為呂梁山而戰……
這故事的改變有寧毅的參與,其中為了達到效果,符號性的東西也頗多,陸青、黃虎、呂滌塵這樣的名字,才子佳人的戲碼。至于殺掉老虎之類的劇情,則是為了更讓人喜聞樂見而加入的橋段。
寧毅作為看慣通俗電影的現代人,對于這個年代的戲劇并無喜愛之情,但有些東西的加入倒是大大地提高了可看性。例如他讓竹記眾人做的惟妙惟肖的江寧城道具、戲劇背景等物,最大程度地提高了觀眾的代入感,這天晚上,大戲院中驚呼不斷,包括曾經在汴梁城見慣大城風月景象的韓敬等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寧毅拖著下巴坐在那兒,心中暗罵這群土包子。
坐在他身邊,同樣是土包子的紅提,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張著嘴驚嘆。一時間倒是忘了戲臺上那由元錦兒化妝成的陸青女俠其實就是自己,對于陸青女俠那莫須有的殺老虎劇情,看得也是津津有味。戲院中這次來的都是青木寨的老人,看到關鍵處,傷心者有之,憤慨者有之,歡呼者有之,看完之后寧毅心道,編這部戲的目的,看來倒是可以達到了。
此后兩天,《刺虎》在這戲院中便又連續演起來,每至演出時,紅提、檀兒、云竹、小嬋等人便結伴去看,對于小嬋等人的感受大抵是“陸姑娘好厲害啊”,而對于紅提而言,真正感慨的或許是戲中一些含沙射影的人物,例如已經死去的梁秉夫、福端云,每每看到,便也會紅了眼眶,然后又道:“其實不是這樣的啊。”
寧毅能夠在青木寨悠閑呆著的時間畢竟不多,這幾日的時間里,青木寨中除了新戲的演出,兩邊的士兵還進行了一系列的比武活動。寧毅安排了麾下一些情報人員往北去的事宜——在黑旗軍對陣西夏人期間,由竹記情報系統首領之一的盧延年率領的團隊,已經成功在金國打通了一條購回武朝俘虜的秘密線路,此后各種消息傳遞過來,女真人開始研究火炮技術的事情,在早前也已經被完全確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