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身影融在這一片的難民中,互相傳遞著微不足道的溫暖。終于還是決定不走了。
女真人南下,有人選擇留下,有人選擇離開。也有更多的人,早在先前的時日里,就已經被改變了生活。河東,大盜王善麾下兵將,已經號稱有七十萬人之眾,戰車號稱上萬,“沒角牛”楊進麾下,擁兵三十萬,“晉王”田虎,對外稱五十萬大軍,“八字軍”十八萬,五馬山群雄聚義二十余萬——只是這些人加起來,便已是浩浩蕩蕩的近兩百萬人。此外,朝廷的眾多軍隊,在瘋狂的擴張和對抗中,黃河以北也已經發展至上百萬人。然而黃河以北,原本就是這些軍隊的地盤,只看他們不斷膨脹之后,卻連飆升的“義軍”數字都無法抑制,便能說明一個淺顯的道理。
——然而那并沒有什么卵用。
人們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求得生存而已。
而少數的人們,也在以各自的方式,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在汴梁,一位被臨危啟用,名字叫做宗澤的老大人,正在全力進行著他的工作。接下任務半年的時間,他平定了汴梁周邊的秩序,在汴梁附近重構起防御的陣線,同時,對于黃河以北各個義軍,都盡力地奔走招降,給予了他們名分。
不過,當女真真的南壓而來,在這些“義軍”之中傳來的壓力,也已經在不斷的增加。王善、楊進、田虎、王再興、李貴等一支支軍隊的首領都朝這邊聚集過來,向朝廷索要大量的糧草、軍械,乃至于真正被認可的屬地、封號、名分。正如郭京主動打開汴梁城門的原因,騙子本身才是最為清醒的,作為首領,他們比誰都明白自己麾下的幾十萬上百萬大軍到底有多少力量——他們之中,也多有想要與女真一戰的,但這樣過去,本身也沒有任何意義。
面對著這種無奈又無力的現狀,宗澤每日里安撫這些勢力,同時,不斷向應天府上書,希望周雍能夠回到汴梁坐鎮,以振義軍軍心,堅定抵抗之意。
這一年,六十八歲的宗澤已須發皆白,在大名練兵的岳飛自女真南下的第一刻起便被招來了這里,跟隨著這位老大人做事。對于平定汴梁秩序,岳飛知道這位老人做得極有效率,但對于北面的義軍,老人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可以給出名分,但糧草輜重要調撥夠百萬人,那是癡人說夢,老人為官頂多是有些名氣,底蘊跟當年的秦嗣源等人想比是天淵之別,別說百萬人,一萬人老人也難撐起來。
然而,盡管在岳飛眼中看起來是無用功,老人還是果決——甚至有些暴戾地在做著——他向王善等人承諾必有轉機,又不斷往應天發文。到得某一次宗澤私下召他發命令,岳飛才問了出來。
“北面百萬人,即便糧草輜重齊全,遇上女真人,恐怕也是打都不能打的,飛不能解,老大人似乎真將希望寄望于他們……即便陛下真的還都汴梁,又有何益?”
老人看了他一眼,最近的性情有些火爆,直接說道:“那你說遇上女真人,如何才能打!?”
岳飛愣了愣,想要說話,白發白須的老人擺了擺手:“這百萬人不能打,老夫何嘗不知?然而這天下,有多少人遇上女真人,是敢言能打的!如何打敗女真,我沒有把握,但老夫知道,若真要有打敗女真人的可能,武朝上下,必得有豁出一切的決死之意!陛下還都汴梁,便是這決死之意,陛下有此意念,這數百萬人才敢真的與女真人一戰,他們敢與女真人一戰,數百萬人中,才有可能殺出一批豪杰志士來,找到打敗女真之法!若不能如此,那便真是百死而無生了!”
“老夫只是看到這些,做當做之事而已。”
岳飛沉默許久,方才拱手出去了。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某位曾經見到過的老人,在那洶涌而來的天下激流中,做著或者僅有渺茫希望的事情。而他的師父周侗,其實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