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玉麟皺起眉頭來:“你的意思是……”
樓舒婉目光迷離:“去年四月,山士奇大敗歸來,后被問罪,我去審問他,抄他家中金銀,問及山中戰況,山士奇無意間,說起一件事,我心中始終在想。然而對于戰場之事,我不熟悉,因此難以深究,這事情,也就只是埋在心里……”
“……”
此時夜風輕柔、湖光粼粼,側面的遠處,大殿里的燈火還在隱隱傳來,樓舒婉說起她的猜測,字斟句酌,緩緩開口。
“山士奇敗后,與一群親兵亡命而逃,后托庇于劉豫麾下將領蘇垓。數日后一晚,蘇垓軍隊猝然遇襲,兩萬人炸營,沒頭沒腦的亂逃,女真人來后方才穩住陣勢,山士奇說,在那天夜里,他隱約見到一名對蘇垓軍隊沖來的將領,是他麾下原本的副將。”
于玉麟微微張開嘴:“這三年大戰,之中投降黑旗軍的人,確實是有的,然而,你想說……”
“這幾年來,為了將黑旗軍困死山中,女真人的確很重糧草、輜重部隊。然而,黑旗軍于山中存糧有多少,誰也說不清楚,搶了多少,也不知道,我們只覺得,在外頭都過得這么艱難,大戰之中,黑旗軍必然無法收攏太多俘虜,他們根本養不活。但……如果有可能呢?”
樓舒婉說得平緩:“幾百萬人投到山里去,說跟幾萬黑旗軍打,到底是幾萬?誰知道?這三年的仗,第一年的軍隊還是有些斗志的,第二年,就都是被抓的壯丁,發一把刀、一支叉就上去了,放在那山里絞……于將軍,原本沒有多少人愿意參加黑旗軍的,黑旗弒君,名聲不好,但女真人逼著他們上去試炮,如果有機會再選一次,于將軍,你覺得他們是愿意跟著女真人走,還是愿意跟著那支漢人軍隊……于將軍,寧立恒的練兵方法,你也是知道的。”
于玉麟已經緊蹙眉頭,安靜如死。
“三年的大戰,一步都不退的頂住正面,把幾百萬人放在生死場上,刀劈下來的時候,問他們參加哪一邊。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他抓住了這個機會……那片大山里,會不會也是一塊任他們挑選的征兵場。哈哈,幾百萬人,我們選完之后,再讓他們挑……”
樓舒婉的笑聲在亭臺間響起又停住,這笑話太冷,于玉麟一時間竟不敢接下去,過得片刻,才道:“終究……不容易保密……”
“……是啊,我后來也想,若真是如此,為何竟沒有多少人說起,可能終究是我想得岔了……”她頓了頓,抬起酒壺喝了一口酒,目光迷離,“戰場之事,誰說得準呢,三年的時間將中原打成這樣,不管他真的死了,還是假的死了,大家都有個臺階下,于將軍,何必深究,說不定下次往前方去的,便是你了呢……”
于玉麟喝一口酒,點了點頭,過得片刻,也不打招呼,靜靜走了。
樓舒婉倚在亭臺邊,仍舊低著頭,手上酒壺輕輕晃動,她口中哼出歌聲來,聽得一陣,歌聲隱約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
這是多年前,寧毅在杭州寫過的東西,那個時候,雙方才剛剛認識,她的父兄猶在,杭州水鄉、富庶繁華,那是誰也未曾想過有一天竟會失去的美景。那是何等的明媚與幸福啊……一切到如今,終究是回不去了……
腦中想起過去的親人,如今只剩下了每日得過且過、全不像人的唯一兄長,再又想起那個名字,于玉麟說得對,他忽然死了,她不會高興,因為她總是想著,要親手殺了他。可是,寧毅……
“寧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