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中原已完全淪陷,北方的難民逃來南方,身無長物,一方面,他們廉價的做工促進了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他們也奪去了大量南方人的工作機會。而當江南的局勢穩固之后,屬于兩個地域的歧視便形成了。
北面而來的難民曾經也是富庶的武朝臣民,到了這邊,陡然低人一等。而南方人在初時的愛國情緒褪去后,便也逐漸開始覺得這幫北面的窮親戚面目可憎,身無長物者多數還是遵紀守法的,但鋌而走險落草為寇者也不少,或者也有行乞者、行騙者,沒飯吃了,做出什么事情來都有可能——這些人整天抱怨,還擾亂了治安,同時他們整天說的北伐北伐,也有可能再度打破金武之間的僵局,令得女真人再次南征——如上種種結合在一起,便在社會的方方面面,引起了摩擦和沖突。
平民層面上,南北互相歧視已經隱約形成風潮,而在官場,當初遠離政治核心的南方官員與北方官員間也形成了一定的對立。前年開始,幾次大的難民聚義在長江以南爆發,幾個州縣里,串聯起來的北方難民手持刀棒,將當地的地頭蛇、惡霸、乃至于官員圍堵打殺,地方綠林幫派間的沖突、爭奪地盤的行為愈演愈烈,南方人本是地頭蛇,勢力龐大鄉族眾多,而北方逃來的難民已然身無長物,經歷了戰亂、悍不畏死。數次大規模的事件是無數小規模的摩擦中,朝堂也不得不愈發將這些問題正視起來。
及至去年,朝堂中已經開始有人提出“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不再接收北方難民的意見。這說法一提出便收到了大規模的駁斥,君武也是年輕氣盛,如今國破家亡、中原本就淪陷,難民已無生機,他們往南來,自己這邊還要推走?那這國家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他義憤填膺,當堂駁斥,此后,如何接收北方逃民的問題,也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到得今年,這件事情的后果就是,原本與長公主府關系密切的士紳、富商開始往這邊施壓,太子府提出的各種命令固然無人敢不遵守,但命令實施中,摩擦問題不斷,國庫乃是太子府、長公主府所收上的銀錢利潤直降三成。
南方的士紳豪族也是要維護自身利益的,你收了錢,若是為我說話,乃至于替我剝削一下那些北面來的難民,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不幫忙,誰還愿意心甘情愿地伺候你呢,大家不跟你作對,也不跟你玩,或者跟你玩的時候心不在焉,總是能做得到的。
然而在君武這邊,北方過來的難民已然失去一切,他若是再往南方勢力傾斜一些,那這些人,可能就真的當不了人了。
原本自周雍稱帝后,君武乃是唯一的皇太子,地位穩固。他若是只去花錢經營一些格物作坊,那無論他怎么玩,手上的錢恐怕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然而自經歷戰亂,在長江邊上看見大量平民被殺入江中的慘劇后,年輕人的心中也已經無法獨善其身。他固然可以學父親做個閑散太子,只守著江寧的一片格物作坊玩,但父皇周雍本身就是個拎不清的皇帝,朝堂上問題處處,只說岳飛、韓世忠這些將領,自己若不能站出來,頂風雨、背黑鍋,他們多半也要變成當初那些不能打的武朝將領一個樣。
而一站出來,便退不下去了。
瑣瑣碎碎的事情、綿綿密密的壓力,從各方面壓過來。最近這兩年的時光里,君武居住臨安,對于江寧的作坊都沒能抽空多去幾次,以至于那熱氣球雖然已經能夠上天,于載人載物上始終還沒有大的突破,很難形成如西北大戰一般的戰略優勢。而即便如此,眾多的問題他也無從順利地解決,朝堂之上,主和派的懦弱他看不慣,然而打仗就真的能成嗎?要改革,如何如做,他也找不到最好的平衡點。北面逃來的難民固然要接收,然而接收下來產生的矛盾,自己有能力解決嗎?也仍然沒有。
這兩年的時間里,姐姐周佩操縱著長公主府的力量,已經變得愈發可怕,她在政、經兩方拉起巨大的關系網,積蓄起隱形的影響力,暗地里也是各種陰謀、勾心斗角不斷。太子府撐在明面上,長公主府便在暗地里做事。許多事情,君武雖然未曾打過招呼,但他心中卻明白長公主府一直在為自己這邊輸血,甚至于幾次朝堂上起風波,與君武作對的官員遭到參劾、抹黑乃至污蔑,也都是周佩與幕僚成舟海等人在暗地里玩的極端手段。
在明面上的長公主周佩已經變得交游廣闊、溫柔端方,然而在不多的幾次私下碰面的,自己的姐姐都是嚴肅和冷冽的。她的眼里是無私的支持和緊迫感,這樣的緊迫感,他們彼此都有,互相的心底都隱隱明白,然而并沒有親**流過。
他們都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