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這等情況下,熱血之人,終究還是有,我這一路,求人放糧,求人行善,求人幫忙,細想下來,什么都沒有付出過。然而在這等世道,想要做好事,是要吃大虧的,陸大人你做了好事,或許不是因為我,但這大虧,確實是擺在眼前,我一路之上,利用的何止是陸大人一人……”
“可又能如何呢?陸大人,我求的不是這天下一夕之間就變得好了,我也做不到,我前幾日求了陸大人,也不是想著陸大人出手,就能救下澤州,或者救下將死的那些流民。但陸大人你既然是這等身份,心中多一份惻隱,或許就能隨手救下幾個人、幾家人……這幾日來,陸大人奔走來回,說無能為力,可實際上,這些時日里,陸大人按下了數十案子,這救下的數十人,終究也就是數十家庭,數百人僥幸避開了大難。”
師師望著陸安民,臉上笑了笑:“這等亂世,他們往后或許還會遭逢不幸,然而我等,自然也只能這樣一個個的去救人,莫非這樣,就不算是仁善么?”
看著那笑容,陸安民竟愣了一愣。片刻,師師才望向前方,不再笑了。
“我這一路,說是救人,終究是拿著別人的善心、別人的力量去的。有時候有了好結果,也有的時候,善心人就遭逢了厄運,濮陽水患過后,我還心中得意,想著自己終于能做些事情,后來……有人被我說動去救人,最終,全家都被女真人殺了,陸大人,這罪孽到底是落在我的身上,還是誰的身上呢?我不曾親自拿刀上陣殺人,卻讓別人去,我不曾自己救人,卻煽動陸大人你去,我還裝模作樣的給你磕頭,其實磕頭算什么,陸大人,我那時也只是想……多利用你一下……”
昏暗之中,師師披著斗篷的身影猶如剪影,陸安民側著頭看她,過了許久,終于還是哈哈笑起來:“所以,知道我上了城墻,你終究擔心我跳下去……”
師師要說話,陸安民揮了揮手:“算了,你現在是撇清還是承認,都沒關系了,如今這城中的局勢,你背后的黑旗……到底會不會動手?”
“我不知道,他們只是保護我,不跟我說其它……”師師搖頭道。
“也是了。”陸安民點頭,“但有些事情,你們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這次的事,波及的遠不止澤州一處,它是個大局,最重要的是,參與的還遠不止虎王一系……”
夜晚的風聲安謐,城墻之上昏暗的火光在風里搖曳,倒也看不清什么東西,城池之中燈火延伸、熄滅,明明暗暗的交織出一幕人群聚集聲息的光景。陸安民在城頭上說了許多事情,師師只是靜靜地聽,待到夜已深了,陸安民停下來,她才面對陸安民,無比沉重地一揖,這不是女子的禮節,在此時卻像是有著特殊的涵義。
“陸大人,你這樣,或許會……”師師斟酌著詞句,陸安民揮手打斷了她。
“師師姑娘,不要說這些話了。我若因此而死,你多少會不安,但你只能這樣做,這就是事實。說起來,你這樣兩難,我才覺得你是個好人,可也因為你是個好人,我反倒希望,你不要兩難最好。若你真只是利用別人,反而會比較幸福。”
“陸大人……”
陸安民搖頭:“我不知道這樣是對是錯,孫琪來了,澤州會亂,黑旗來了,澤州也會亂。話說得再漂亮,澤州人,終究是要沒有家了,可是……師師姑娘,就像我一開始說的,世上不止有你一個好心人。你或許只為澤州的幾條人命著想,救下幾人是幾人,我卻是真正希望,澤州不會亂了……既然這樣希望,其實終究有些事情,可以去做……”
他在這番說話之中,想通了什么,不久之后,兩人才自城墻上離開。只一個人時,陸安民冷靜下來細想,才意識到一些事情,自從大堂外被扇了耳光之后,孫琪不可能不派人盯著自己,而自己方才卻能與師師姑娘在城墻上交談那樣久的時間……這黑旗,對虎王權力系統的滲入,又到了一個什么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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