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養傷。”林沖開口,隨后道,“他活不了的。”
樹林中有鳥鳴聲響起來,周圍便更顯寂靜了,兩人斜斜相對地坐在那兒,史進雖顯憤怒,但隨后卻沒有說話,只是將身體靠在了后方的樹干上。他這些年人稱八臂龍王,過得卻哪里有什么平靜的日子,整個中原大地,又哪里有什么平靜安穩可言。與金人作戰,被圍困殺戮,忍饑挨餓,都是常事,眼看著漢人舉家被屠,又或是被擄去北地為奴,女子被**的慘劇,甚至于最為悲苦的易子而食,他都見得多了。什么大俠英雄,也有悲哀喜樂,不知道多少次,史進感受到的也是深得要將心肝都挖出來的沉痛,無非是咬緊牙關,用戰場上的拼命去平衡而已。
這樣的傷痛降臨到自己兄長身上了,細節便不足問,就在南方,千千萬萬的“餓鬼”也沒有哪一個遭遇的厄運會比這輕的。千萬人遭逢厄運,并不代表這邊的不值一提,只是此時若要再問為什么,已經毫無意義了,甚至于細節都毫無意義。
他坐了許久,“哈”的吐了口氣:“其實,林大哥,我這幾年來,在赤峰山,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威風吧?山中有個女子,我很喜歡,約好了天下稍微太平一些便去成親……前年一場小戰斗,她忽然就死了。很多時候都是這個樣子,你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天地就變了樣子,人死以后,心里空蕩蕩的。”他握起拳頭,在胸口上輕輕錘了錘,林沖轉過眼睛來看他,史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隨意坐得太久,又或是在林沖面前放下了任何的戒心,身體晃晃悠悠幾下,林沖便也站起來。
“其實有些時候,這世上,真是有緣法的。”史進說著話,走向一旁的行李,“我這次南下,帶了一樣東西,一路上都在想,為什么要帶著他呢。看到林大哥的時候,我忽然就覺得……可能真的是有緣法的。周宗師,死了十年了,它就在北方呆了十年……林大哥,你看到這個,一定歡喜……”
史進拿起長長的包裹,取下了半截布套,那是一桿古舊的長槍。長槍被史進拋過來,反射著日光,林沖便伸手接住。
日光下,有“嗡”的輕響。
蒼龍伏……
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涌上來。那是在許多年前,他在御拳館中的少年時,作為周侗座下天賦最好的幾名弟子之一,他對師父的佩槍,亦有過許多次的把玩打磨。周侗人雖嚴格,對兵器卻并不在意,有時候一眾弟子拿著蒼龍伏對打比試,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去你媽的……懦夫——”那黑暗的院落,老人一腳踢過來——
記憶與遺憾猶如槍鋒,橫跨數十載光陰,沖刺而來。林沖發出一聲難言的呻吟,手中長槍更像是熾烈的炭火,映著日光,令他無法直視。他將那長槍在手中握了一瞬,然后刷的一聲,長槍扎進身側的圓石。山谷之中,蒼龍伏入石三尺有余,筆直地豎在了那里,直指云天。
“……好!”
史進便贊嘆一聲,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