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漠的臉上勾出一個微微的笑容,然后告辭離開,周圍早有過來報告的官員在等待了。史進看著這奇特的女子離開,又在城墻邊上看了看上下忙碌的光景。民夫們拖著巨石,呼喊號子,加固城墻,被組織起來的婦人、小孩亦參與其間,在那呼喊與嘈雜中,人們的臉上,也多有對未知將來的惶恐。十余年前,女真人第一次南下時,類似的景象自己似乎也是看見過的。人們在慌亂中抓住一切機會構筑著防線,十余年來,一切都在沉落,那渺茫的希望,依然渺茫。
十余年前,周英雄慷慨赴死,十余年后,林大哥與自己重逢后同樣的死去了。
在這十余年間,那巨大的黑暗,從未消褪,終究又要來了。即便迎上去,恐怕也只是又一輪的赴死。
這樣的世道,何時是個盡頭?
世間將大亂了,惦記著尋找林沖的孩子,史進離開樂平再度北上,他知道,不久之后,巨大的漩渦就會將眼前的秩序完全絞碎,自己尋找孩子的可能,便將更加的渺茫了。
可那又怎么樣呢……
同樣的七月。
相隔數千里外,黑色的旗幟正在起伏的山麓間晃動。西南大小涼山,尼族的聚居地,此時也正處于一片緊張肅殺的氣氛之中。
自六月間黑旗軍劉承宗率領八千軍隊躍出涼山區域,遠赴徐州,于武朝鎮守西南,與黑旗軍有過數度摩擦的武襄軍在大將陸橋山的率領下開始壓境。七月初,近十萬大軍兵逼涼山附近金沙江流域,直驅大小涼山之間的腹地黃茅埂,封鎖了來去的道路。
與此同時,在深入涼山腹地的士人李顯農等人的策動下,以小涼山莽山尼族為首,有數支尼族大小部落開始了在山中的活躍,他們或者派出勇士,赴黑旗軍邊境放火、騷擾、刺殺,或者肆虐于黑旗軍于山中原本維持的商道附近,襲擾商隊或是斬殺落單的黑旗士兵,在一個月的時間里,黑旗原本維持下來的商貿活動已經降低至原本的五成不到。
位于涼山腹地,集山、和登、布萊三縣十四鄉稻米方熟,為了保證即將到來的秋收,華夏軍在第一時間采取了內縮防御的策略。此時和登三縣的居民多屬外來,以西北、小蒼河、青木寨的成員最多,亦有由中原遷來的士兵家屬。已經失去故有家園、背景離鄉的人們格外渴望著落地生根,幾年時間開墾出了許多的農地,又盡心培育,到得這個秋天,莽山尼族大舉來襲,以放火毀田毀屋為目的,殺人倒在其次。周邊十四鄉的民眾聚集起來,組成民兵義勇,與華夏軍人一道拱衛田產,大大小小的沖突,時有發生。
中原北面將至的大亂、南面肆虐的餓鬼、劉豫的“反正”、江南的積極備戰與西南局勢的驟然緊張、以及此時躍往徐州的八千黑旗……在消息流通并不靈活的如今,能夠看清楚眾多事情內在關聯的人不多。位于涼山以東的梓州府,乃是川北首屈一指的重鎮,在川陜四路中,規模僅次于成都,亦是武襄軍鎮守的核心所在。
由于武襄軍的這一次大規模行動,梓州府的局勢也變得緊張,但由于黑旗逆匪的動作不大,城市的治安、商貿并未受到太大影響。涪江凱江兩道河流穿城而過,船只來往不息、市集繁茂、車水馬龍。城中最熱鬧的街市、最好的青樓“雁南樓”上燈火通明,這一天,由東面而來的士子、大儒齊聚于此,一面把酒言志,一面交流著有關時局的眾多消息與情報,集會之盛,就連梓州當地的眾多豪紳、名流也大都過來作陪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