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爭的開端往往都是這樣,彼此出招、試探,只要有一招應上了,隨后便是雪崩般的爆發。只是眼下局面特殊,皇帝裝聾作啞,舉足輕重的己方勢力未曾明確表態,彈丸只是上了膛,火藥仍未被點燃。
事情頗為諷刺,不論人們最初的想法如何,一旦到了舉手投足都牽涉到千萬人的高度上,公平與正義往往都失去了衡量事物的資格。秦檜的妻弟叫做王元書,王元書的管家叫舒大,舒大下頭有一名嘍啰叫李磊光,李磊光是負責西南軍務后勤的一名小參將,在去年貪墨三萬七千兩,趙鼎出手,如山鐵證,然后一直咬到王元書這里。
配合先前西南的失敗,以及在抓捕李磊光之前朝堂里的幾本參奏折子,如果上面點頭應招,對于秦系的一場清洗就要開始了。趙鼎與秦檜是有舊仇的,天知道還有多少后手早已準備在那里。但清洗與否需要考慮的也從來不是貪墨。
南遷之后,趙鼎代表的,已經是主戰的激進派,一方面他配合著太子呼吁北伐奮進,一方面也在促進南北的融合。而秦檜方面代表的是以南人為首的利益集團,他們統和的是如今南武政經體系的上層,看起來相對保守,一方面更希望以和平來維持武朝的穩定,另一方面,至少在本土,他們更加傾向于南人的基本利益,甚至一度開始推銷“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口號。
每一個方向,都是一股利益的體現。誠然,殺掉趙鼎也會有第二個主戰派,罷免秦檜也會有張檜韓檜的補上,但在此之外,自然也有更多可供衡量的因素。
其中最為特殊的一個,便是周佩方才提出的問題了。
十余年前,寧毅還在密偵司中做事的時候,一度調查過當時已是御史中丞的秦檜。
其時秦檜與秦嗣源份屬同姓本家,朝堂上的政治理念也類似——雖然秦檜的做事風格外表激進內里圓滑,但基本上呼吁的還是破釜沉舟的主戰思想,到后來經歷十年的戰敗與亂離,如今的秦檜才更加傾向于主和,至少是先破西南再御女真的戰爭順序。這也沒什么毛病,畢竟那種看見主戰就熱血沸騰看見主和就大罵漢奸的單純想法,才是真正的孩子。
寧毅在密偵司里的這段調查,啟動了一段時間,后來由于女真的南下,不了了之。這之后再被聞人不二、成舟海等人拿出來審視時,才覺得耐人尋味,以寧毅的性格,籌謀兩個月,皇帝說殺也就殺了,自皇帝往下,當時只手遮天的文官是蔡京,縱橫一世的武將是童貫,他也未曾將特殊的注視投到這兩個人的身上,倒是后者被他一巴掌打殘在金鑾殿上,死得苦不堪言。秦檜在這眾多風云人物之間,又能有多少特殊的地方呢?
事實證明,寧毅后來也不曾因為什么私仇而對秦檜下手。
“……天下如此多的人,既然沒有私仇,寧毅為何會獨獨對秦樞密矚目?他是認可這位秦大人的能力和手段,想與之結交,還是早就因為某事警惕此人,甚至猜測到了將來有一天與之為敵的可能?總之,能被他注意上的,總該有些理由……”
“這位秦大人確實有些手段,以在下看來,他的手段與秦嗣源老大人,甚至也有些形似。不過,要說十年前寧毅想的是這些,未免有些牽強了。當年汴梁第一次大戰結束,寧毅心灰意冷,是想要離京隱居的,老大人倒臺后,他久留了一段時間,也只是為眾人安排后路,可惜那位大夫人落水的事情,徹底激怒了他,這才有后來的虛與委蛇與六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