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軍營的校場上,偌大的廣場被分成了一個一個的區域,華夏軍士兵是最先集合的,隨后吃過晚飯的守城軍士兵也來看熱鬧了。會場上不時有人上去,說起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有在西北的戰事,說起那邊已經是一片白地,有參與了小蒼河三年大戰的,說起自己第一次殺女真人的想法,亦有家在中原的,說起了女真人連番殺來后的慘象。
有人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先是一個人,后是一群人。守城軍的士兵也被叫上去,雖然是結結巴巴,然而在這樣的天下,眾人大都有著相同的苦處,尤其是被逼著當了兵的,誰的家里沒有幾個枉死的冤魂。
這種憶苦思甜的交心會,王山月那頭也學了,但最初自然還是從華夏軍發起的。這個年月里,過著苦日子的人們無人關心,眾多的苦難,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靖平之恥,連皇帝、妃子、大臣家眷這類貴人都遭了那樣的苦難,一般人家中被女真人弄死一兩個的,訴苦都沒人聽。這樣的集會,對于某些人來說,在臺上結結巴巴地說起自己家的慘劇,有人聽了,是他們一輩子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人格和尊嚴的時候。
間或有華夏軍人上臺說起如何殺女真人的時候,人群中便是一片一片歇斯底里的吶喊之聲,有些人甚至哭得暈倒了過去。
待到許純一等人開完會,與關勝一道出來的時候,整個場面,幾近于沸騰。關勝摟著許純一的肩膀。
“許將軍,晉王在生之時信任你,他如今去了,我們也信任你。為晉王報仇,咬下女真人一塊肉來,在此一戰了。你我二軍進則同進退則同退,實為一體,自今日起,多關照了!”
許純一肅容,隨后雙手一抬,重重地拱了拱手。
沸騰的一夜,不知什么時候才漸漸平息下來,漫長的黑暗過去,第二天天明,東面的天際放出絢麗的朝霞,士兵換崗,登上城墻,在變幻的天光里,等待著女真大軍的到來。
二月初六,正午。女真的旌旗朝著林州城蔓延而來,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術列速的帥旗招展。林州城墻上,一些華夏軍老兵握緊了手中的鋼刀或是攥住了墻頭的青石,目光兇戾,咬緊了牙關。
在附近守城軍的眼中,殺氣沖天而起。這些年來,面對著術列速這樣的女真大將,能夠發出這種仿佛要沖出城去廝殺一番而并非是死守的悲壯氣息的軍隊,他們從未見過。
這些人卻不知道。建朔五年六月,術列速率軍參與圍攻小蒼河,小蒼河在經歷了半年的死守后,決堤了谷口的水壩,青木寨與小蒼河的軍隊悍然突圍。雖然在其后不久,寧毅率領兩萬大軍進延州,斬殺了辭不失找回一城,但在許多華夏軍人的眼中,術列速亦是手上沾滿了兄弟鮮血的大仇人。
年初在雪地中的驚鴻一瞥,彼此都忍住了撲上去的沖動,對外人而言仿佛是一場有慷慨也有豪邁的談笑,對于當事雙方,則是在真正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心態中做出的選擇。而到得此時,誰也不必退了。
天上的云變幻著形狀,很快地翻滾著過去。
林州,戰鼓轟鳴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