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草棚邊上像簾子一樣的落,兩人磕著蠶豆,咔擦咔擦響,說到這事,寧毅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身上都在顫:“那王八蛋,老成你知不知道我上朝的時候他在說什么話……我沒跟人說過,我學給你聽啊……”
他將那日金鑾殿上周喆說的話學了一遍,成舟海停下磕蠶豆,仰頭嘆了口氣。這種無君無父的話他畢竟不好接,只是沉默片刻,道:“記不記得,你動手之前幾天,我曾經去找過你。”
“嗯……宗非曉發現了一些事情,我的人殺了他,你那時候也覺得我要動手了。”寧毅點點頭,“確實是要動手了。”
“我以為你要對付蔡京或者童貫,或者還要捎上李綱再加上誰誰誰……我都受得了,想跟你一塊干。”成舟海笑了笑,“沒想到你后來做了那種事。”
“那時候告訴你,估計我活不到今天。”
“嗯。”成舟海點點頭,將一顆蠶豆送進嘴里,“當年要是知道,我一定是想辦法殺了你。”
“現在呢?”
“現在……殺你有何用?”成舟海道,“如你所說,這儒家天下出了問題,李頻是想殺了你,也有他的道理,但我不想,你既然已經開始了,又做下這么大的盤子,我更想看你走到最后是什么樣子,如果你勝了,如你所說,什么人人覺醒、人人平等,也是好事。若你敗了,我們也能有些好的經驗。”
“成兄豁達。”
“只是有些心灰意冷了。”成舟海頓了頓,“若是老師還在,第一個要殺你的就是我,然而老師已經不在了,他的那些說法,遇上了困境,如今即便我們去推起來,恐怕也難以服眾。既然不教書,這些年我做的都是些務實的事情,自然能夠看到,朝堂上的諸位……束手無策,走到前頭的,反倒是學了你的君武。”
他往嘴里放了一顆蠶豆:“只是君武的路子,太過剛強,外患一消,也再難長久。你這邊……我倒是看不太懂,也不必太懂了……”
成舟海說到這里,垂下的眉宇間,其實有著深深的疲憊。雖然早年被秦嗣源評價為手段狠毒無顧忌,但在成舟海這邊,一個最大的主心骨,便是作為老師的秦嗣源。秦嗣源被害下獄,最終流放死于途中,要說成舟海心中沒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扶住武朝又是秦嗣源思維中最核心的東西,一如他所說,寧毅造反之前如果跟他坦白,成舟海縱然心中有恨,也會第一時間做掉寧毅,這是秦嗣源的道統,但由于過度的沒有顧忌,成舟海本人的心中,反倒是沒有自己的道統的。
秦嗣源死后,路怎么走,于他而言不再清晰。堯祖年死后,覺明、康賢等人也去了,聞人不二跟隨這君武走相對激進的一條路,成舟海輔佐周佩,他的行事手段固然是高明的,但心中的目標也從護住武朝漸漸變成了護住這對姐弟——雖然在某些意義上,這是二而一的一件事,又終究有些不同。
年初周雍的一番瞎鬧令得周佩心緒大亂,但內心平靜下來之后,周佩也只得承認在這次女真南征局勢下武朝的弱勢,終于還是將成舟海派來,決定暗中與華夏軍勢力進行一定程度的利益交換,這也是在外敵來襲前提下,周佩方面能夠放下心結,所作出的最大程度的努力了。
年初周雍胡來的背景,成舟海略略知道一點,但在寧毅面前,自然不會提起。他只是大概提了提周佩與駙馬渠宗慧這些年來的恩怨過節,說到渠宗慧殺人,周佩的處理時,寧毅點了點頭:“小姑娘也長大了嘛。”
成舟海看著寧毅:“公主殿下早不是小姑娘了……說起來,你與殿下的最后一次見面,我是知道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