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沈如樺,他今年僅僅十八歲,原本家教還好,成了皇親國戚之后行事也并不張揚,幾次接觸,君武對他是有好感的。然則年少慕艾,沈如樺在秦樓之中愛上一女子,家中錢物又算不得多,周邊人在這里打開了缺口,幾番來往,慫恿著沈如樺收下了價值七百兩銀子的錢物,準備給那女子贖身。事情尚未成便被捅了出去,此事一時間雖未在下層民眾之中波及開,然而在軍政上層,卻是已經傳開了。
無人對此發表意見,甚至沒有人要在民眾之中傳揚對太子不利的言論,君武卻是頭皮發麻。此事正值備戰的關鍵時間,為了保證整個體系的運作,軍法處卯足了勁在清理害群之馬,后方轉運體系中的貪腐之人、以次充好的奸商、前方軍營中克扣軍餉倒賣軍資的將領,此時都清理了一大批,這中間自然有各個大家、世族間的子弟。
若是放過沈如樺,甚至于旁人還都幫忙遮掩,那么以后大家多多少少就都要被綁成一塊。類似的事情,這些年來不止一起,唯獨這件事,最令他感到為難。
抬一抬手,這世上的眾多事情,看起來仍舊會像以前一樣運作。然而那些死者的眼睛在看著他,他知道,當所有的士兵在戰場上面對敵人的那一刻,有些東西,是會不一樣的。
他起身準備離開,即便沈如樺再求饒,他也不理會了。然而走出幾步,后方的年輕人并未開口求饒,身后傳來的是哭聲,然后是沈如樺跪在地上磕頭的聲音,君武閉了閉眼睛。
“天下淪亡……”他艱難地說道,“這說起來……原本是我周家的過錯……周家治國無能,讓天下受罪……我治軍無能,因此苛責于你……當然,這世界上,有人貪腐幾十萬兩而不死,有人拿走七百兩便殺無赦,也總有人一輩子未曾見過七百兩,道理難說得清。我今日……我今日只向你保證……”
他頓了許久:“我只向你保證,待女真人殺來,我上了戰場……必與女真人流盡最后一滴血,無論我是何身份,絕不茍且偷生。”
君武并未加重語氣,簡簡單單地將這番話說完。沈如樺嚎啕大哭,君武走上馬車,再未往外看上一眼,吩咐車駕往軍營那邊去了。
這一天是建朔十年的六月初七,女真東路軍已經在徐州完成修整,除原本近三十萬的主力外,又調集了中原各地的偽齊漢軍近三十五萬人,一方面追擊圍剿劉承宗的西進隊伍,一方面開始往揚州方向聚集。
此時在鎮江、揚州一帶乃至周邊地區,韓世忠的主力已經籍助江南的水網做了數年的防御準備,宗輔宗弼雖有當年搜山檢海的底氣,但攻破徐州后,還是沒有貿然前進,而是試圖籍助偽齊部隊原有的水師以輔助進攻。中原漢軍部隊雖然良莠不齊,行動遲鈍,但金武雙方的正式開戰,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情,短則三五日,多不過一月,雙方必然就要展開大規模的交鋒。
大戰開始前的這些夜晚,鎮江仍舊有過通明的燈火,君武有時候會站在漆黑的江邊看那座孤城,有時候整夜整夜無法入眠。
白日里有許多事情,多是公事,自然也有沈如樺這一類的私事。要處斬沈如樺的日期定在六月初十。初八這天晚上,本該坐鎮臨安的周佩從京城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