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原本就該是他們的東西。或許如先生所言,他們還不是很能明白平等的真諦,但這樣的開端,難道不令人振奮嗎?若整個天下都能以如此的方式開始革新,新的時代,善鈞覺得,很快就會到來。”
“確實令人振奮……”
院子里看不到外頭的光景,但躁動的聲音還在傳來,寧毅喃喃地說了一句,隨后不再言語了。陳善鈞繼續道:
“我與諸位同志無意與寧先生為敵,皆因這些想法皆出自先生手筆,但這些年來,眾人先后與先生提出諫言,都未獲采納。在一些同志看來,相對于先生弒君時的魄力,此時先生所行之策,未免太過權宜溫吞了。我等今日所謂,也僅僅想向先生表達我等的諫言與決心,只求先生采納此策,陳善鈞愿一死以贖冒犯了先生的罪行。”
陳善鈞來到這院子,固然也有數名隨從,但此時都被攔到外頭去了,這小小的院子里,寧毅若要殺他,他無力反抗,卻也說明了此人為求理念置生死于度外的決心。
寧毅笑了笑:“若真人人平等,你冒犯我而已,又何必去死。不過你的同志到底有哪些,想必是不會說出來了。”
陳善鈞道:“今日不得已而行此下策,于先生威嚴有損,只要先生愿意采納諫言,并留下書面文字,善鈞愿為維護先生威嚴而死,也必須為此而死。”
寧毅看了他好一陣,隨后拍了拍手,從石凳上站起來,緩緩地開了口。
“我記得……以前說過,社會運作的本質矛盾,在于長遠利益與短期利益的博弈與平衡,人人平等是偉大的長期利益,它與短期利益位于天平的兩端,將土地發歸人民,這是巨大的短期利益,必然得到擁護,在一定時間里,能給人以維護長期利益的錯覺。然而一旦這份紅利帶來的滿足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會是人民對于不勞而獲的渴求,這是與人人平等的長期利益完全背離的短期利益,它太過巨大,會抵消掉接下來人民互助、服從大局等一切美德帶來的滿足感。而為了維護平等的現狀,你們必須遏制住人與人之間因智慧和努力帶來的財富積累差異,這會導致……中期利益和中長期利益的消失,最終短期和長期利益全完背離和脫鉤,社會會因此而崩潰……”
寧毅的話語平靜而淡然,但陳善鈞并不迷惘,前進一步:“只要厲行教化,有了第一步的基礎,善鈞認為,必然能夠找出第二步往哪里走。先生說過,路總是人走出來的,若是完全想好了再去做,先生又何必要去殺了皇帝呢?”
寧毅點頭:“你這樣說,當然也是有道理的。然而仍舊說服不了我,你將土地還給院子外面的人,十年之內,你說什么他都聽你的,但十年之后他會發現,接下來努力和不努力的獲得差異太小,人們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不努力的美好,單靠教化,恐怕拉近不了這樣的心理落差,如果將人人平等作為開端,那么為了維持這個理念,后續會出現很多很多的惡果,你們控制不了,我也控制不了,我能拿它開頭,我只能將它作為最終目標,希望有一天物質發達,教育的基礎和方法都得以提升的情況下,讓人與人之間在思維、思辨能力,做事能力上的差異得以縮短,以此尋找到一個相對平等的可能性……”
“寧先生,這些想法太大了,若不去試試,您又怎知道自己的推演會是對的呢?”
陳善鈞話語懇切,只是一句話便切中了中心點。寧毅停下來了,他站在那兒,右手按著左手的掌心,微微的沉默,隨后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
“是啊……不去試試,怎么可能知道呢……”
聽得寧毅說出這句話,陳善鈞深深地彎下了腰。
“故!請先生納此諫言!善鈞愿以死相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