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朕終究得離開……”周雍恍然地點了點頭。
跪在地上的秦檜直起了上半身,他先前話語平靜,此時才能看到,那張正氣而剛毅的臉上已滿是淚水,交疊雙手,又磕頭下去,聲音哽咽了。
“陛下!臣先前所言諸事,停留在口舌之間,不過是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辭,但若真的做起來,我武朝威嚴掃地、廟堂傾覆、社稷動蕩、悲辱難言……身為臣子,老臣實在不愿說出這些話來啊……”
他大聲地哭了起來:“若有可能,老臣夢寐以求者,乃是我武朝能夠奮進向前,能夠開疆破土,能夠走到金人的土地上,侵其地,滅其國啊——武朝走到眼前這一步,老臣有罪,萬死莫贖、萬死、萬死、萬死……”
他嚎啕大哭,腦袋磕下去、又磕下去……周雍也忍不住掩嘴哭泣,隨后過來攙扶住秦檜的肩膀,將他拉了起來:“是朕的錯!是……是先前那些奸臣的錯!是周喆的錯,昏君、佞臣……蔡京童貫他們都是……朕的錯,朕深悔當初不能用秦卿破西南之策啊……”
黎明尚未到來,夜下的宮殿里,君臣兩人相扶而泣,定下了應對之法。周雍朝秦檜說道:“到得此時,也只有秦卿,能毫不避諱地向朕言說這些逆耳之言,只是此事所涉甚大,秦卿當為朕主持謀劃,向眾人陳說厲害……”
這不是什么能獲得好名聲的謀劃,周雍的目光盯著他,秦檜的眼中也并未透露出絲毫的逃避,他鄭重地拱手,重重地跪下。
“為武朝社稷,臣,愿背此罵名,愿為陛下先驅,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不久之后,清爽的早晨,天邊露出朦朦的亮色,臨安城的人們起來時,已經許久未曾擺出好臉色的皇帝召集趙鼎等一眾大臣進了宮,向他們宣布了議和的想法和決定。
清晨的御書房里在此后一片大亂,在理解了皇帝所說的所有意思且反駁未果后,有官員照著支持和議者大罵起來,趙鼎指著秦檜,歇斯底里:“秦會之你個老匹夫,我便知道你們心思狹隘,為西南之事謀劃至今,你這是要亡我武朝社稷道統,你可知此和一議,即便只是開始議,我武朝與亡國沒有兩樣!長江百萬將士都將亡于賊手!你亂臣賊子,你說,你是不是私下里與女真人相通,早已做好了準備——”
秦檜指著趙鼎也罵:“議和便是賊子,主戰就是忠臣!爾等禍國蟊蟲,為的那一身忠名,不顧我武朝已如此積弱!說西南!兩年前兵發西南,若非爾等從中作梗,不能全力以赴,今日何至于此,爾等只知朝堂爭斗,只為身后兩聲薄名,心思狹隘自私自利!我秦檜若非為天下社稷,何必出來背此罵名!倒是爾等眾人,當中懷了異心與女真人私通者不知道有多少吧,站出來啊——”
兩邊各自謾罵,到得后來,趙鼎沖將上去開始動手,御書房里一陣乒乒乓乓的亂打。周雍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地看著這一切。
傳令的士兵已經離開皇宮,朝城市難免的錢塘江碼頭去了,不久之后,星夜兼程一路跋涉而來的女真勸降使者就要趾高氣揚地抵達臨安。
辰時,天空中飄著綿軟的白云,清風正吹過來。馬車從臨安城的街頭往皇宮方向過去,周佩掀開車簾,看著路途兩邊的店鋪依舊開著門,城內居民走在街頭,正開始他們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四月二十八的早晨,這是周佩對臨安的最后記憶。
遠隔三百余里,君武還在軍營的帳篷中沉睡。他已經完成蛻變,在無盡的夢中也并未感到畏懼。兩天之后他會從昏迷中醒過來,一切都已無力回天。
雪崩般的亂象就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