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車隊在醫館前方的道路上停下,寧毅在寧曦的帶領下朝里頭進去,醫館里的院子里相對安靜,也沒有太多的燈火,月光從院中銀杏樹的上方照下來,寧毅揮手遣散眾人,推開房門時,身上纏了繃帶的寧忌躺在床上,兀自呼呼沉睡。
睡得極香,看起來倒是沒有半點遭遇刺殺或是殺人后的陰影殘留在那兒,寧毅便站在門口,看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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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造化,自己的修行。
若從后往前看,武建朔十一年九月、十月間,女真已經浩浩蕩蕩地征服了幾乎整個武朝,在西南,決定天下興亡的關鍵大戰即將開始,天下人的目光都朝著這邊聚集了過來。
這一年,十三歲的寧忌位于這暴風雨的中心,內心之中,也有著不亞于這場風暴的變化在聚集和醞釀。或許對于整個天下來說,他的變化無足輕重,但對于他自己,當然有著無法取代的意義。
或許這世上的每一個人,也都會通過同樣的途徑,走向更遠的地方。
相對于之前跟隨著軍醫隊在各處奔走的時日,來到梓州之后的十多天,寧忌的生活是非常平靜的。
軍醫隊征用的醫館位于城西軍營的附近,稍加整修,依舊對外開放,許多時候甚至是對本地居民義務看病,除藥品外并不多收錢物。寧忌跟隨著軍醫隊中的眾人打下手,照顧藥物,無事時便練武,軍醫隊中亦有武者,也能對他指點一番。
嫂子閔初一每隔兩天來看他一次,替他收拾要洗或者要縫補的衣物——這些事情寧忌早已會做,這一年多在軍醫隊中也都是自己搞定,但閔初一每次來,都會強行將臟衣服搶走,寧忌打不過她,便只好每天早上都整理自己的東西,兩人如此對抗,不亦樂乎,名雖叔嫂,感情上實同姐弟一般
兄長拉著他出去吃了兩次飯,間中談一談最近時局的發展。接收了川四路北面各個城鎮后,由不同方向朝梓州聚集而來的華夏軍士兵迅速突破了兩萬人,隨后突破兩萬五,逼近三萬,由各地調集過來的后勤、工兵隊伍也都在最快的時間內到崗,在梓州以北的關鍵點上構筑起防線,與大量華夏軍成員抵達同時發生的是梓州原居民的迅速遷出,也是因此,雖然在總體上華夏軍掌握著大局,這半個月間人來人往的許多細節上,梓州城仍舊充滿了忙亂的氣息。
這樣的氣息,倒也并未傳到寧忌身邊去,兄長對他很是照顧,許多危險早早的就在加以杜絕,醫館的生活按部就班,倒像是梓州城中無人發覺的安靜的角落。醫館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也不知生存了多少年了,枝繁葉茂、沉穩雍容。這是九月里,銀杏上的白果成熟,寧忌在軍醫們的指導下打下果子,收了備做藥用。
溫暖怡人的陽光許多時候從這銀杏的葉子里灑落下來,寧忌便蹲坐在樹下,開始出神和發呆。
這是少年人漸漸學會想事情的年紀,許多的疑問,早已在他心中發酵起來。當然,雖然外界殘酷、愚蠢、不可理喻,在寧忌的身邊始終有著家人的溫暖在,他固然會在兄長面前發發牢騷,但整個情緒,自然不至于太過偏激。
也是因此,到他成年之后,無論多少次的回想,十三歲這年作出的那個決定,都不算是在極端扭曲的思維中形成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像是深思熟慮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