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數年的戰爭中,被軍隊從南面擄來的奴隸慘不可言,這里也不必細述了。這一次南征,第一批被押來的漢奴,自有其象征意義,這五百余人,皆是這次女真南下過程中參與了抵抗的官員或是將領的家眷。
對于女真人來說,他們是敵人的子女,讓他們生不如死,有殺雞儆猴的功效。
但而對漢人來說,這些卻都是英雄的血裔。
消息傳過來,許多年來都未曾在明面上奔走的陳文君露了面,以谷神妻子的身份,希望營救下這一批的五百名俘虜——早些年她是做不了這些事的,但如今她的身份地位已經穩固下來,兩個兒子德重與有儀也已經成年,擺明了將來是要繼承王位做出大事的。她此時出面,成與不成,后果——至少是不會將她搭進去了。
她先是在云中府各個消息口放了風聲,隨后一路拜訪了城中的數家官衙與辦事機構,搬出今上嚴令要優待漢民、天下一體的旨意,在各處官員面前說了一通。她倒也不罵人,在各級官員面前勸說人手下留情,有時候還流了眼淚——谷神夫人擺出這樣的姿態,一眾官員唯唯諾諾,卻也不敢松口,不多時,眼見母親情緒激烈的德重與有儀也參與到了這場游說當中。
完顏德重搬出父親平日的教導,向女真官員們講解一番仁德之道,完顏有儀也認為,南武方滅,抵抗微弱,此時殺雞儆猴已經不是最要緊的事情,更該向天下之人表現金國的仁慈與大度,這才是女真將來千秋萬代的立國根基。
母子三人將這樣的輿論做足,姿態擺好之后,便去拜訪鄭國公時立愛,向他求情。對于這件事情,兄弟兩或許只是為了幫助母親,陳文君卻做得相對堅決,她的所有游說其實都是在提前跟時立愛打招呼,等待老人有了足夠的思考時間,這才正式的登門拜訪。
時立愛給予了相當的尊重,眾人入內坐定,一番寒暄,老人又詢問了近來完顏德重、有儀兩兄弟的許多想法,陳文君這才提起俘虜之事。時立愛柱著拐杖,沉吟良久,方才帶著沙啞的語氣開口。
“對于這件事情,老朽也想了數日,不知夫人欲在這件事上,得到個怎樣的結果呢?”
“若是可能,自然希望朝廷能夠大赦這五百余人,近幾年來,對于過往恩怨的既往不咎,已是大勢所趨。我大金君臨天下是定勢,南面漢人,亦是陛下子民。何況今時不同往日,我大軍南下,武朝傳檄而定,如今南面以招撫為主,這五百余人若能得到善待,可收千金市骨之功。”
作為南面漢人,陳文君早期在大金的夫人圈中還是受到過些許排擠,到金國天下已定,她在希尹府中地位也漸漸穩固,偶爾參與聚會時,也始終以低調為主,即便要開口,也只是談些風花雪月,也只有少數人知道她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頭腦與本領。此時開口邏輯清晰,也頗有說服力,時立愛雙手握著拐杖,只是聽著。
“自然,這些緣由,只是大勢,在老大人面前,妾身也不愿隱瞞。為這五百人求情,最主要的緣由并非全是為這天下,而是因為妾身畢竟自南面而來,武朝兩百余年,大勢已去,如過眼云煙,妾身心中難免有些惻隱。希尹是大英雄,嫁與他這么多年,往日里不敢為這些事情說些什么,而今……”
陳文君深吸了一口氣:“而今……武朝畢竟是亡了,剩下這些人,可殺可放,妾身只得來求老大人,想想辦法。南面漢人雖無能,將祖宗天下糟踐成這樣,可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終還得活下去。大赦這五百人,南方的人,能少死一些,南方還活著的漢人,將來也能活得好些。妾身……記得老大人的恩德。”
“恩德二字,夫人言重了。”時立愛低頭,首先說了一句,隨后又沉默了片刻,“夫人心思明睿,有些話老朽便不賣關子了。”
陳文君點頭:“請老大人直言。”